周六傍晚的風裹著山坳裡的涼意，從辦公室窗戶縫鑽進來時，我正對著教育局蓋完章的食堂采購清單出神。紙上鮮紅的印章洇了點墨，像極了八年級學生試卷上沒擦乾淨的紅叉——階段性考試的卷子還摞在桌角，最後一本作文本裡，有個孩子寫“長大想當李老師，站在山上的講台講課”，字跡歪扭，卻燙得我心口發暖。
隻是這份暖意沒撐多久，晚飯時就被一盤過鹹的炒青菜澆涼了。食堂張師傅總說“農村人吃飯要鹹才有力氣”，今天大概是鹽罐歪了，一口下去，舌尖像被撒了把粗鹽，刺得我下意識皺了眉。當時沒太在意，隻多喝了兩碗粥，直到睡前洗漱，對著鏡子刷牙，牙刷碰到嘴角內側時，一陣尖銳的疼突然竄上來——又是口腔潰瘍，這半年來第三次了。
我對著鏡子張嘴照了照，潰瘍麵不大，卻紅得刺眼，像片發了炎的小傷口。剛想拿手機搜搜“口腔潰瘍快速愈合”，膝蓋又隱隱作痛，是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酸麻，走兩步都得扶著牆。去年冬天開始犯的老毛病，校醫說是長期站講台、血液循環不好，讓我少爬樓梯，可教學樓三層沒電梯，每天至少要上下四趟。更糟的是，太陽穴也跟著突突跳起來，是神經性頭痛的前兆，像有隻小錘子在裡麵輕輕敲，一下下，鈍得人發昏。
我坐在床沿，忽然就想起白天在教育局的事。早上七點就騎著電動車往縣城趕，山路顛得人骨頭疼，到了教育局又排隊、填表格，折騰到中午才蓋完章。回程時順路買了本新出的散文集，卻沒顧上翻一頁，滿腦子都是食堂下周的食材采購、學生試卷的批改進度。晚上那盤鹹青菜，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把積攢了半個月的疲憊都勾了出來。
以前總覺得自己身體硬朗，三十三年站講台，從青絲站到白發，彆說口腔潰瘍，連感冒都少得可憐。可這兩年，身體像是突然換了個模樣：改作業到深夜會眼睛乾澀，冬天騎電動車去家訪會膝蓋發冷，連以前輕鬆爬上的後山，現在走一半就得歇腳。辦公室的年輕老師總勸我“李老師，您彆太拚了”，我嘴上應著，心裡卻放不下——八年級是關鍵期，孩子們大多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打工，我多盯一節課，多改一本作業，或許就能幫他們多抓一分，多靠近一點山外的世界。
可今晚這陣疼，卻讓我第一次慌了神。我摸出床頭那本沒拆封的散文集，封麵是淺灰色的，印著“慢下來，等一等自己”。想起校醫上次給我的建議：少看手機，多看書；少吃飽，多散步；練八段錦，跪膝，慢跑。以前總覺得是年輕人的養生噱頭，現在摸著發疼的膝蓋和嘴角，突然覺得該試試了。
第二天早上，我沒像往常一樣六點就爬起來改卷子，而是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客廳，拿上散文集去了操場。山邊的天剛蒙蒙亮，操場跑道上還沾著露水，踩上去軟軟的。我找了個石凳坐下，翻開書，第一頁寫著“健康是1，其餘都是0”。風輕輕吹著書頁，遠處傳來村民家的雞叫，沒有手機消息的提示音，沒有批改作業的緊迫感，隻有文字落在心裡的踏實。不知不覺看了半個鐘頭，嘴角的潰瘍好像沒那麼疼了。
早飯隻盛了小半碗粥，配著清淡的涼拌黃瓜，沒像以前那樣吃到撐。飯後繞著操場慢慢散步，一圈四百米，走得很慢，能看見跑道邊的野草冒了新芽，能聽見教室裡傳來學生晨讀的聲音——以前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才發現，慢下來的時光裡，藏著好多沒注意過的溫柔。
下午沒課，我跟著手機裡的教學視頻練八段錦。一開始動作僵硬得好笑，“兩手托天理三焦”時胳膊抬不高，“左右開弓似射雕”時膝蓋打不直，練了沒十分鐘就腰酸背痛。可想起校醫說“循序漸進”，又咬著牙堅持下來。練到第三遍，額頭出了層薄汗，身上慢慢熱起來，膝蓋的酸麻感居然輕了些。
晚上睡前試著跪膝，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棉墊，剛開始跪三分鐘就覺得膝蓋發疼，我就閉上眼睛，回憶白天學生的笑臉：那個總忘帶課本的男孩，今天主動把作業遞給我檢查；那個害羞的女孩，上課舉手回答了問題，聲音雖小卻很清楚。想著想著，竟忘了時間，等起身時，膝蓋居然不怎麼疼了。
就這樣堅持了一周，變化慢慢顯出來了：口腔潰瘍愈合了，神經性頭痛沒再犯，膝蓋疼也輕了不少。改作業到深夜時，會提醒自己站起來走兩步；吃飯時會刻意少吃一點，多夾青菜；睡前不再刷手機，而是捧著書讀到困意來襲。
周三早讀課，我在講台上領讀課文，聲音比以前洪亮，站四十分鐘也不覺得累。有個學生偷偷問我：“李老師，您最近好像變精神了？”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想起那本散文集裡的話——身體健康才是自信的源泉。以前總覺得，自信是學生考出的好成績，是家長信任的眼神，現在才明白，隻有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才能穩穩地站在講台上，才能看著這些孩子一步步走出大山，走向更遠的地方。
傍晚又去操場散步，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山披著金輝，近處的樹鬱鬱蔥蔥，學生們在操場上追逐打鬨，笑聲像山間的溪流，清亮動人。我慢慢走著，感受著膝蓋的輕鬆、嘴角的舒適，還有心裡的踏實。
三十三年的講台生涯，我給學生批過無數張答卷，而這五十又三的年紀，身體終於教會我：人生最重要的答卷，是健康的自己。隻有握著這份健康的“滿分卷”，才能繼續在講台上，把知識和希望，一屆屆傳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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