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推開門時，玄關的感應燈還沒亮起，她摸索著按下開關的瞬間，目光先被地板上那攤刺目的奶白色液體釘住了。
那是她上周剛從景德鎮帶回來的陶瓷馬克杯，杯身上手繪的藍色繡球花碎成了三瓣，奶漬正順著地板縫隙往客廳蔓延，而罪魁禍首——五歲的兒子小遠，正縮在沙發角，懷裡緊緊抱著變形金剛，頭埋得能看見後頸細軟的胎發。
“林致遠！”名字剛喊出口，林薇就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一天的會議紀要還堆在公文包裡，客戶臨時改的需求沒來得及處理，現在又撞上這攤狼藉。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往上竄的火氣，但目光落在碎瓷片上時，還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拿媽媽的杯子！你看現在碎了！”
小遠的肩膀抖了一下，沒抬頭，懷裡的變形金剛被他攥得咯吱響。林薇走過去，蹲下身想撿碎瓷片，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瓷麵，就聽見兒子細若蚊蠅的聲音：“我想給媽媽倒牛奶……”
“倒牛奶？”林薇的火氣一下衝了上來，聲音陡然拔高，“誰讓你亂動的？你知道這個杯子多少錢嗎？你看看地上的奶，收拾起來多麻煩！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她越說越氣，伸手想去拉小遠的胳膊，卻看見孩子猛地抬起頭，眼眶紅得像熟透的櫻桃，眼淚啪嗒啪嗒砸在變形金剛的塑料殼上：“我、我想媽媽下班能喝熱牛奶……”
那句話像根細針，猝不及防紮進林薇的心裡。她的動作頓住了，腦海裡突然閃過早上出門時，小遠拉著她的衣角說“媽媽今天早點回家”的模樣，也想起昨晚加班回來，孩子已經睡著，床頭還放著他畫的“媽媽和我”的塗鴉。
客廳的掛鐘敲了八下，秒針滴答作響，林薇看著小遠緊繃的小臉，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像砂紙，磨得人難受。她慢慢收回手，指尖的碎瓷片硌得慌，就像剛才那些大吼大叫的話，既紮了孩子，也紮了自己。
“媽媽先去拿抹布，好不好？”林薇放輕聲音，儘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和，“地上有碎瓷片，你彆亂動，小心紮到腳。”
小遠沒說話，隻是抱著變形金剛的手鬆了些，眼淚還在掉，但不像剛才那樣渾身發抖了。林薇起身去廚房，路過客廳茶幾的時候，看見上麵放著小遠的幼兒園作業——一張畫著“我的媽媽”的畫，畫裡的媽媽有著和她一樣的卷發，手裡拿著一個藍色的杯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媽媽愛喝牛奶”。
她的心突然軟得一塌糊塗。剛才隻看見碎掉的杯子和滿地的奶漬，卻沒看見孩子藏在背後的心意。林薇拿了抹布和簸箕，蹲在地上收拾的時候，小遠悄悄挪過來，小聲說：“媽媽，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把牛奶倒好，等你回來就能喝了。”
林薇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向兒子。小遠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眼神裡滿是害怕和委屈，就像一隻受驚的小獸。她想起以前每次小遠犯錯，自己總是第一時間大吼大叫，總覺得“嚴厲”才能讓孩子記住教訓，可每次吼完，孩子要麼哭得更凶，要麼變得沉默，下次該犯的錯還是會犯。就像上次他把繪本撕壞，她吼了他一頓，結果後來發現，孩子是想把撕壞的頁麵粘好，因為那本繪本裡有她講過的睡前故事。
“媽媽知道你是想給媽媽驚喜。”林薇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遠的頭，“是媽媽剛才太著急了，聲音太大，嚇到你了，對不起。”
小遠愣住了，眼淚停住了，過了幾秒，他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不生氣了嗎？”
“生氣的是杯子碎了，但媽媽更心疼你嚇哭了。”林薇把簸箕裡的碎瓷片倒進垃圾桶，又用抹布擦乾淨地上的奶漬，“不過小遠，媽媽要跟你說，下次想幫媽媽做事的時候，能不能先跟媽媽說一聲呀？這個杯子很容易碎，你還小，拿的時候容易摔了，要是紮到你的手，媽媽會更擔心的。”
小遠點點頭，伸手抱住林薇的脖子，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媽媽，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先問你的。”
林薇抱著兒子溫軟的小身體，鼻尖蹭到他頭發上淡淡的奶香，突然覺得剛才那陣歇斯底裡的火氣特彆可笑。她以前總覺得“控製情緒”是件很難的事，尤其是在疲憊又煩躁的時候，可剛才試著放輕聲音，試著聽孩子把話說完，反而比大吼大叫更有用——孩子沒有更害怕，反而願意主動承認自己的想法，也記住了下次該怎麼做。
後來林薇在網上重新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藍色繡球花馬克杯，這次她特意把杯子放在了小遠夠得著的矮櫃上。有天晚上她加班回來，剛進門就看見小遠端著一杯溫牛奶跑過來，杯子穩穩地握在他手裡，奶漬沒灑出來一滴。
“媽媽，你喝牛奶！”小遠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我這次是慢慢拿的，沒有摔哦！”
林薇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裡。她想起那個碎掉的馬克杯，想起自己曾經大吼大叫的模樣，突然明白，教育孩子就像捧著一杯熱牛奶，太用力會灑，太急躁會燙，隻有平心靜氣地捧著，耐心地引導，才能讓這份溫暖穩穩地傳遞下去。
那天晚上，小遠躺在床上聽睡前故事時，突然說：“媽媽，你今天沒有生氣，我好開心。”
林薇捏了捏他的小手，輕聲說：“以後媽媽會儘量不跟你大吼大叫，有事情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孩子熟睡的臉上，林薇看著他均勻的呼吸，心裡悄悄告訴自己：下次再忍不住想發火的時候，就想想這個晚上，想想孩子眼裡的光，想想那些藏在“犯錯”背後的，小小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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