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宮內，虛無永恒。
那座日夜不息的八卦丹爐，火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映照著宮殿內死一般的沉寂。
玄都大法師回來了。
他依舊是那身樸素的道袍，臉上依舊是那副清靜無為的神情，仿佛在人間的遭遇，不過是拂過水麵的清風，未曾留下半點漣漪。
可他越是如此，就越讓這八景宮內的氣氛，顯得詭異而沉重。
元始天尊坐在一旁，太清仙光已讓他傷勢痊愈，但那張俊美威嚴的臉上，卻覆蓋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他看著玄都，又看看自家師兄，幾次想開口，卻都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最終，還是太清老子打破了沉默。
他睜開了眼，那雙仿佛蘊含了整個宇宙生滅的眸子，此刻卻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玄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弟子看到了，名為《我的董事長戰神》的玄光鏡劇。看到了萬人空巷，隻為爭睹一個狐女歌喉的盛況。也看到了，無數人族，為了一個名為‘遊戲皮膚’的虛幻之物，而奔波勞碌，甘之如飴。”
他沒有說自己的“無為大道”如何被冷落，如何被無視。他隻是在陳述事實，陳述他所看到的一切。
可這些事實，比任何抱怨和失敗的總結，都更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兩位聖人的臉上。
元始天尊終於忍不住了，冷哼一聲：“荒唐！簡直荒唐！一群凡夫俗子，竟被區區幻術光影迷惑至此，不思進取，沉淪享樂，此乃取死之道！那楊辰，是在用靡靡之音，腐蝕人族根基！”
玄都卻搖了搖頭，第一次，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困惑。
“師叔，弟子起初也是這般認為。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他們沉迷於歌舞，卻也因此，誕生了無數新的曲調與舞姿，隱隱暗合天道韻律，竟是一種新的‘樂道’。他們為了在遊戲中取勝，日夜鑽研陣法、神通的配合，其精妙之處，連弟子都歎為觀止。他們追捧那個名為‘偶像’的狐女，為了讓她展顏一笑，甘願去完成最危險的任務，換取貢獻點來支持她。那股凝聚起來的念力，純粹、熾熱，竟絲毫不下於最虔誠的信徒。”
玄都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元始天尊幾乎要跳起來的話。
“弟子覺得，他們不是在沉淪，而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修行。”
“修行？”元始天尊怒極反笑，“修什麼行？修那狐媚之道？還是修那玩物喪誌之道？”
“不。”玄都看向自己的老師，太清老子，“他們在修‘人心’之道。楊辰並未強迫任何人，他隻是將人心中的七情六欲，無論是好勝心、虛榮心，還是愛美之心、傾慕之心，都變成了一個個可以量化的目標，並為之提供了上升的渠道。”
“他……將欲望，變成了驅動整個族群前進的燃料。”
八景宮內，再次陷入了死寂。
元始天尊啞口無言，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聖人智慧，在玄都描述的這套邏輯麵前，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漏洞。
許久，太清老子發出了一聲悠悠的歎息。
這聲歎息，仿佛抽乾了他萬古不磨的聖人體內所有的力氣。
“我們……輸了。”
他沒有說“你輸了”，也沒有說“玄都輸了”，他說的是，“我們”。
“從一開始，就輸了。”老子緩緩閉上眼睛，身周的無為大道氣韻，第一次，出現了紊亂的跡象。“吾等以‘道’示人，高高在上，講的是斬斷七情，清靜無為，講的是順天而行，不敢妄動。可那楊辰，卻在教人，如何利用七情，駕馭六欲。他告訴眾生，你們的欲望不是罪，而是力量。”
“他走的，是一條從未有過的路。他不是在順天，他是在……創造屬於自己的‘天’。”
“師兄！”元始天尊察覺到了老子道心的不穩，心中大驚。
老子卻沒有理會他，隻是喃喃自語：“吾之道，錯了嗎？清靜無為，難道真的……過時了？”
轟！
一言出，三十三天外混沌氣流為之暴動。
聖人，竟對自己的“道”，產生了懷疑！
這是開天辟地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聖人言出法隨，道心即是天心，一旦自我否定，便會引起天道震蕩，甚至有跌落聖位的風險！
元始天尊臉上血色儘褪，他知道，不能再讓師兄說下去了。
“師兄！你沒有錯！”他厲聲喝道，聲音如同洪鐘大呂，試圖震醒陷入迷障的老子，“錯的是這個時代！錯的是那個楊辰！他用旁門左道，蠱惑人心，此乃魔道行徑！對付魔頭，就該用雷霆手段！”
他眼中燃燒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屈辱：“什麼文化入侵，什麼法理之爭，都是虛妄！在洪荒，拳頭，才是唯一的道理！他不是要建立新秩序嗎？那我就用最古老的秩序，將他的秩序，連同他的集團，徹底砸個粉碎！”
老子身軀一震，緩緩睜開眼，眼中的迷茫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他沒有說話，隻是拂塵一甩，身形便漸漸淡去，最終化作一道清氣，融入了八景宮的虛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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