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王府。
那名被關在門外的錦衣管事,連滾帶爬地衝過側門,一路撞翻了數個提著燈籠的侍女,狼狽不堪地撲進了燈火通明的主廳。
他身上的倨傲與體麵,早已被那扇決絕關閉的大門,碾得粉碎。
此刻,隻剩下劫後餘生般的恐懼,與被極致羞辱後,扭曲的怨毒。
廳內,暖玉為爐,熏香嫋嫋。
一名身穿四爪蛟龍錦袍的年輕人,正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懷中抱著兩名衣衫不整的貌美歌姬,將一顆剝好的紫晶葡萄,送入其中一人的口中。
他麵色蒼白,眼下帶著縱欲過度的青黑,眼神卻透著一股被慣出來的,高高在上的乖戾。
此人,正是永平王最疼愛的幼子,趙旬。
也是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敢惹的小王爺。
“何事驚慌?”
趙旬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管事跪伏在地,身體劇烈顫抖,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
“小王爺!小王爺您要為奴才做主啊!”
他添油加醋,將方才的經曆,用最能挑動怒火的言語,哭訴了一遍。
他刻意隱去了自己盛氣淩人的姿態,隻著重描述了對方的“無禮”與“猖狂”。
“……奴才報上王府的名號,那泥腿子非但不敬,還……還讓奴才……”
“讓你如何?”
趙旬終於來了點興趣,捏著歌姬下巴的手停了下來。
管事狠狠一咬牙,嘶聲道:“他讓奴才……滾!”
滾。
一個字,讓廳內原本旖旎的空氣,瞬間凝固。
那兩名歌姬臉上的媚笑僵住了,身體微微發抖,連呼吸都忘了。
趙旬臉上的慵懶,緩緩褪去。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體,那雙狹長的眸子裡,浮現出一抹陰冷的,被觸犯了威嚴的凶光。
啪!
他反手一巴掌,將旁邊那隻盛放著水果的白玉盤,狠狠掃落在地。
玉盤碎裂,果品滾了一地。
“好大的狗膽!”
趙旬站起身,一腳踹開跪在地上的管事,胸膛劇烈起伏,那張蒼白的臉,因為怒血上湧而漲成了豬肝色。
“一個北地回來的丘八,一個靠殺人上位的屠夫,竟也敢在本小王爺的府邸隔壁,撒野?”
“他以為這是邊關嗎?他以為封了個侯,就能在京城橫著走了?”
“來人!給本小王爺召集府衛!”
他的聲音,變得尖利而暴躁,在空曠的大廳裡回蕩。
“本小王爺今日,就要親手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讓他知道,這天子腳下,究竟是誰說了算!”
……
冠軍侯府門前。
原本寧靜的長街,被潮水般湧來的人潮徹底淹沒。
數百名身穿王府製式鎧甲的護衛,手持明晃晃的刀槍,將整座侯府圍得水泄不通,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在護衛之後,是數十名與趙旬交好的紈絝子弟,他們騎著高頭大馬,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看好戲的興奮與殘忍。
更遠處,是聞訊而來的京城百姓,他們將街道堵得嚴嚴實實,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目光中充滿了敬畏與幸災樂禍。
永平王府的小王爺,要當街教訓新來的冠軍侯。
這可是天大的熱鬨。
趙旬騎在一匹神駿的棗紅馬上,身著華貴的紫色騎裝,手中握著一根鑲金嵌玉的馬鞭,他用馬鞭的頂端,遙遙指著冠軍侯府那緊閉的大門,臉上是病態的潮紅。
“姓葉的!給本小王爺滾出來!”
他的咆哮,刺破了空氣。
“縮在裡麵當縮頭烏龜嗎?你那在邊關殺人的膽子呢?”
“給你三息時間,立刻滾出來,跪在本小王爺的馬前,磕一百個響頭,再把你那條出言不遜的狗奴才交出來,本小王爺或許可以考慮,留你一個全屍!”
侮辱性的言語,引得他身後那群狐朋狗友一陣哄堂大笑。
笑聲,叫罵聲,圍觀人群的議論聲,彙成一股巨大的聲浪,一下又一下地,衝擊著那兩扇朱漆大門。
侯府內。
葉驚鴻依舊靜靜地坐在主廳前的台階上。
外界的一切喧囂,於他而言,不過是風吹過耳。
他的感知,早已穿透了牆壁。
他能“聽”到府外那數百名護衛的心跳。
大部分強勁有力,但節奏紊亂,顯然訓練有素,卻缺乏真正的生死磨礪。
他能“聽”到那個小王爺,因為極致的憤怒,血液流速加快,心臟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頻率,瘋狂跳動。
他也能“聽”到,更遠處的人群裡,那些壓抑著的,興奮的,恐懼的,種種混雜在一起的呼吸聲。
這就是京城的規則。
用身份,用聲勢,用輿論,來壓垮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