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穹頂很高,高得足以容納神佛,也足以滋生寂寞。
高坐於九龍金漆寶座之上的大夏皇帝,趙衍,就正感受著這種寂寞。
他的手指,輕輕搭在龍首扶手上。
那溫潤的、傳承了三百年的紫檀木,此刻卻透著一股刺骨的冰涼。
殿內的死寂,與殿外的死寂,截然不同。
殿外,是畏懼。
殿內,是崩塌。
趙衍的目光,越過珠簾,穿過數十丈的空曠,精準地落在了那個獨自飲酒的身影上。
他的視野裡,李策的“裂山”槍,那截斷裂的槍尖,還靜靜地躺在金磚之上,斷口處,閃爍著一種屈辱的光。
他的視野裡,陳玄那張引以為傲的、掛著從容笑意的臉,此刻隻剩下紙一樣的蒼白。
他的視野裡,馮驍還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木雕。
那些他最看重的皇子,那些他賴以為重的世家麒麟兒,那些大夏王朝未來的梁柱,此刻,都成了那道黑色身影的背景板。
一片狼藉的背景板。
最初,趙衍的心臟,跳得很快。
一種狂喜,一種源自帝王血脈深處的貪婪,幾乎要衝破他那張不動聲色的臉。
神兵!
這是一柄曠古絕今的神兵!
有此一人,何愁北燕不滅?何愁西戎不平?
大夏三百年國祚,將在他的手中,攀上從未有過的巔峰。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葉驚鴻一人一槍,踏破燕國皇都的城門,將那世襲的王冠,恭敬地捧到自己的麵前。
這是他的冠軍侯!
是他趙衍,力排眾議,一手簡拔的無雙猛將!
這份功績,將永遠烙印在史書之上,讓他成為超越列祖列宗的千古一帝。
這股灼熱的念頭,讓他的指尖都微微發燙。
可這股灼熱,隻持續了三息。
三息之後,是冰。
是比扶手上那紫檀木更冷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那柄神兵,太鋒利了。
鋒利到,他看不見握住它的劍柄在何處。
趙衍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回溯著今晚的每一個細節。
葉驚鴻,自始至終,沒有站起來過。
麵對李策那石破天驚的“七星破陣槍”,他坐著,伸出兩根手指,便將其折斷。
麵對馮驍那冠絕京城的鬼魅身法,他依舊坐著,卻後發先至,一掌定乾坤。
他不是在應戰。
他甚至不是在蔑視。
他隻是在……驅趕兩隻落在他酒杯旁的蒼蠅。
他所有的動作,都精準,高效,且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
那不是一個武者在戰鬥。
那是一種更高級的生命,在清理周遭的雜音。
趙衍忽然意識到一個讓他遍體生寒的事實。
葉驚鴻從頭到尾,沒有看過他一眼。
沒有。
一次都沒有。
他身處天子殿堂,麵對君王,麵對皇子,麵對滿朝未來的權貴。
他的眼中,卻仿佛隻有他自己,和他麵前的那杯酒。
這不是傲慢。
傲慢,是建立在“我比你強”的認知之上。
而葉驚鴻所展現出的,是一種更可怕的東西。
無視。
他並非將自己淩駕於皇權之上。
而是,他根本就不在皇權這個“規則”之內。
他有他自己的規則。
一種更原始,更強大,更不講道理的規則。
趙衍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龍首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咚。
這聲輕響,在這死寂的大殿中,卻清晰得如同暮鼓晨鐘。
他想起了三天前,永平王府門前的那一幕。
他想起了那數百名被一拳轟碎的王府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