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的生機,正在從那個光滑得如同藝術品的孔洞中,無聲地流逝。
他的意識,墜入了一片無儘的黑暗與冰冷之中。
在這片黑暗裡,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自幼被測出絕頂劍道天賦,被宗門長輩譽為百年不遇的奇才。他沉浸於劍道,享受著師兄弟的敬畏,享受著凡俗之人的仰望。他堅信,自己是天命所歸,是行走於人間的謫仙,注定要俯瞰這片汙濁的塵世。
他所修行的,是天劍宗傳承千年的無上劍典。
他所倚仗的,是宗門賜下的,足以抵擋宗師一擊的護身秘寶。
他的人生,本該是一條由榮耀與光輝鋪就的通天大道。
直到今天。
直到他遇到眼前這個男人。
這個用一把連鞘的破劍,就將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劍法,所有的尊嚴,一點一點敲得粉碎的男人。
最後,這個男人拔劍了。
那一劍的風華,烙印在他即將消散的靈魂最深處,成了永恒的夢魘。
那不是劍法。
那是一種“理”。
一種“我出劍,你便會死”的,蠻橫的,不容置疑的天地法則。
原來……凡人的劍,真的可以通神。
原來,我才是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迷茫與不甘,最終化為一片徹底的虛無。
柳乘風眼中的神采,徹底黯淡了下去。
他的身體,失去了最後一絲支撐,軟軟地,朝著下方的渡船栽倒。
就在他即將倒下的那一瞬間。
“豎子敢爾!”
一道蒼老、暴怒的聲音,如同一道九天驚雷,自天際線的儘頭,轟然炸響!
這聲音,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威勢。
音波所過之處,玄武湖浩渺的湖麵,竟被硬生生壓得向下凹陷了數尺!
岸邊,數萬看客隻覺得耳膜劇痛,大腦一片空白,修為稍弱者,當場口鼻溢血,昏死過去。就連那些自詡高手的江湖名宿,也在這聲怒吼之下,氣血翻騰,駭然色變,連退數步。
所有人,都驚駭欲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天邊,一個灰色的斑點,由遠及近,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急速放大!
那是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
他須發皆張,麵容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
他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就那麼踏在虛空之中,腳下仿佛有無形的階梯,每一步跨出,都瞬息百丈!
禦空而行!
這是超越了宗師境,傳說中更高層次的存在才能擁有的神通!
酒樓之上,鎮國公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身後的幾名親衛將領,更是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皇帝那始終敲擊著欄杆的手指,停住了。他眼中的興奮,被一種更加濃烈,更加危險的光芒所取代。
真正的,大家夥,終於肯從洞裡爬出來了。
灰袍長老的身影,瞬息之間,便已出現在玄武湖的上空。
他甚至沒有看一眼那生機斷絕的柳乘風,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下方那道黑色的身影。
“死!”
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卻帶著審判般的威嚴。
他悍然出手。
那隻枯瘦的右手,隔著數百米的高空,對著葉驚鴻,當頭拍下!
轟隆!
天地間的元氣,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
一隻由高密度真氣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巨手,在空中憑空生成。
那巨手足有畝許大小,掌心的紋路清晰可見,每一道都如同山川溝壑,散發著讓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恐怖威壓。
它遮蔽了陽光。
它碾碎了空氣。
它攜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朝著湖心那葉孤舟,緩緩壓下!
在它的麵前,葉驚鴻的身影,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這一刻,時間仿佛變慢了。
岸上,所有還清醒著的人,都看到了他們此生最絕望的一幕。
那不是武學。
那是天災!
是凡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抗拒的,神罰!
“跑!快跑啊!”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徹底點燃了人群的恐懼。
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
人們哭喊著,尖叫著,不顧一切地向後方擁擠,推搡,踩踏。所謂的王公貴胄,所謂的江湖豪俠,在真正的死亡麵前,與最卑微的販夫走卒,沒有任何區彆。
他們隻想活下去。
隻想離那個即將被神罰抹去的人間,遠一點,再遠一點。
風暴的中心,葉驚鴻,終於有了第二個動作。
他抬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