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馬丁要塞陷落的消息,乘著凜冽的寒風,迅速席卷了伊特魯尚未愈合的土地。
曾經的西方壁壘——聖馬丁要塞,如今再次插上了那麵刺眼的魔族戰旗,在要塞最高處獵獵作響,宣告著魔族最鋒利爪牙的降臨。
要塞之內,屍骸已經由魔族工兵清理,集中焚化。
黑色的煙柱滾滾升騰,就像是獻給這場勝利的扭曲祭品。
空氣中混雜著燒焦皮肉、木頭和某種香料的味道——後者是卡琳娜下令噴灑以驅散過於濃烈的血腥氣,這在她看來並非仁慈,僅僅是維持軍隊環境衛生的必要措施。
攻克要塞後的第二天黎明,留下一萬人留守聖馬丁要塞,負責肅清殘敵、修複關鍵防禦設施並確保這條通往本土的生命線暢通後,卡琳娜沒有片刻耽擱,親率主力二十四萬大軍,湧出聖馬丁要塞,向著伊特魯腹地,滾滾東進!
黑色的軍團洪流,兼顧著冷酷和高效的效率在伊特魯的土地上蔓延。
他們所過之處,與以往魔族軍隊留下的焦土與廢墟截然不同。
沒有衝天的火光,沒有淒厲的哭嚎,沒有肆意殺戮與奸淫擄掠。
卡琳娜的軍令森嚴如山:征用物資,必須按市價。甚至略高於市價的價格支付魔族鑄造的金幣;行軍路線儘量避開主要農田和村莊,要是無法避開,則必須沿大路行進,踐踏作物的,鞭刑;騷擾平民、搶奪財物的,斬立決!
起初,躲在殘破家園或山林中瑟瑟發抖的伊特魯民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看到那些盔甲鮮明同時眼神冰冷的魔族士兵,在軍官的嚴格約束下,沉默地行進。
需要征用糧草時,會有通曉人類語言的魔族軍官,找到當地膽戰心驚的村長或頭人,列出清單,然後當場支付黃澄澄的金幣。
甚至有魔族的隨軍醫師,會為一些擋在行軍路線上卻患有急病的平民提供簡單的治療。
這完全顛覆了他們數百年來對魔族的認知!
恐懼依舊存在,但其中混雜了更多的是茫然與困惑。
一些偏遠村莊,甚至在魔族大軍過後,村民捧著那些沉甸甸的金幣,麵麵相覷,仿佛做了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假的!都是偽裝的!”消息傳到正在穆魯斯城緊急備戰的斛明月耳中,這位以勇毅著稱的將領,狠狠一拳砸在城防圖上,震得茶杯亂跳。
他臉色鐵青,對著麾下同樣麵露疑色的軍官們低吼:“彆忘了聖馬丁要塞五千兄弟是怎麼死的!無一生還!卡琳娜這是攻心之計!她想兵不血刃地瓦解我們的抵抗意誌,想讓我們從內部開始懷疑,甚至分裂!用一點點金幣收買人心,比起強攻硬打,代價小得多!等她徹底掌控了局勢,露出獠牙的時候,你們覺得這些金幣還能保住你們的命嗎?!”
他環視眾人,比之前稍微冷靜了些說道:“告訴每一個士兵,每一個還能拿起武器的伊特魯人!魔族就是魔族!他們的手上沾滿了我們同胞的鮮血!卡琳娜的‘仁慈’,比皮洛士的戰錘更可怕!她在挖我們的根!”
斛明月的判斷,是基於殘酷的現實和慘痛的教訓。
他命令麾下斥候和宣傳官,極力宣揚卡琳娜軍隊在聖馬丁要塞的“暴行”——儘管卡琳娜下令厚葬了守軍,但五千人全軍覆沒本身就是最大的暴行,強調魔族當前的“秋毫無犯”是徹頭徹尾的陰謀。
但是,人心的微妙,遠超戰場上的刀來劍往。
儘管斛明月竭力動員,儘管伊特魯各地殘存的守軍和小股遊擊隊,依托熟悉的地形,對魔族大軍進行了殊死的阻擊和襲擾。
他們在狹窄的山穀設伏,用滾木礌石攻擊;
他們在夜間騷擾魔族營地,射出帶著複仇火焰的箭矢;
他們破壞橋梁,堵塞道路,試圖延緩魔族進軍的速度。
勇氣可嘉,意誌決絕。
但在實力的差距和卡琳娜近乎無懈可擊的指揮麵前,這些抵抗,如同拍擊在礁石上的浪花,雖然激蕩起悲壯的水沫,卻終究無法阻擋黑色潮水堅定而緩慢的推進。
卡琳娜用兵,穩如磐石,又狡如狐兔。
鐵壁軍團,在前開路,碾壓一切有組織的抵抗。
黑石軍團則專門清除那些試圖襲擾側翼或後勤線的遊擊隊,手段精準而狠辣,不留活口。
大軍所至,斥候先行,地形地貌、守軍部署、民心動向,都在卡琳娜那張精細的沙盤上清晰呈現。
對於各地的抵抗,卡琳娜的處理方式也高度一致:先勸降。
陣前,總會有魔族軍官用通用語高聲宣告,承諾投降者生命安全,待遇從優。甚至對一些被俘的伊特魯軍官,也會給予相對人道的對待,試圖通過他們影響仍在抵抗的同伴。
回應她的,絕大多數是更加猛烈的攻擊和寧死不屈的怒吼。
“冥頑不靈。”每一次勸降失敗,速不台總會冷冷地吐出這個詞,眼神中的殺意幾乎能將那些違背殿下意誌的人類殺死一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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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華黎則更加沉默,隻是指揮著鐵壁軍團,用最標準的攻城戰術,將一座座負隅頑抗的村鎮、哨卡,碾為齏粉。
卡琳娜則始終平靜地觀察著一切。
她對勸降的失敗似乎並不意外,對伊特魯人的頑強抵抗,也沒有表現出惱怒。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深處,更多的是一種探究,一種對“人類”這種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生物行為邏輯的冷靜分析。
“是什麼,在支撐他們?”她偶爾會低聲自問,“明明知道毫無希望,為什麼還要飛蛾撲火?”
這種超越生存本能的精神力量,讓她感到陌生,甚至感到忌憚。
她秋毫無犯的軍令,並非出於虛偽,而是她根深蒂固的戰爭理念:征服,不僅僅是摧毀,更是秩序的重建。無意義的破壞和殺戮,隻會製造更多的仇恨和抵抗,增加統治的成本。
金錢和暫時的“仁慈”,是性價比更高的武器。
隻是,她低估了伊特魯人在經曆魔族初期入侵和傀儡統治後,那刻骨的仇恨,以及對炎思衡帶來的那絲“光複”希望的珍視。
……
穆魯斯城。
伊特魯的首府,曾經被炎思衡奇跡般光複的城市,此刻再次被戰爭的陰雲籠罩。
城牆得到了加固,垛口後麵堆滿了滾木礌石,熬製金汁的大鍋日夜不停地冒著令人作嘔的蒸汽。
街道上,士兵和征發的民夫奔跑穿梭,氣氛壓抑得讓眾人都幾乎無法喘過氣。
斛明月站在城樓上,望著西方,眉頭緊鎖。
他剛剛收到了炎思衡傳來的消息。
“已率一萬五千騎兵星夜來援!”
這個消息像一劑強心針,讓城內近乎絕望的氣氛稍稍緩解。
炎思衡,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奇跡、信心和勝利的象征。
但斛明月心中的巨石,並未落下。
信使同時也帶來了炎思衡對當前局勢的判斷和對他的指令:“死守穆魯斯,消耗敵軍,等待援軍。卡琳娜非同尋常,慎之又慎。”
“非同尋常……”斛明月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他當然知道卡琳娜非同尋常。
這幾天,前線潰敗下來的士兵和逃難而來的平民,帶來了各種相互矛盾的消息。
一邊是魔族大軍無可阻擋的兵鋒,一邊是他們秋毫無犯,甚至“買賣公平”的詭異行為。
城內的士兵和民眾,私下裡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聽說……那些魔族兵,買東西真的給錢……”
“隔壁村的老約翰,還拿了魔族醫師給的藥……”
“他們……好像和以前的魔族不一樣?”
這些流言,像無形的蛀蟲,侵蝕著斛明月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抵抗意誌。
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在軍中訓話,在城市廣場上對民眾喊話,反複強調這是魔族的詭計,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看看聖馬丁要塞!五千人!沒有一個活下來!這就是他們的‘仁慈’!”斛明月的聲音在廣場上空回蕩,“等我們放下武器,等他們徹底控製了這裡,等待我們的就是奴隸的命運,就是被榨乾最後一滴血的結局!卡琳娜的金幣,買的是我們的命!是我們的自由!”
他的話,點燃了部分人的血性,但也無法完全消除所有人心底的疑慮。
畢竟,活生生的“金幣”和“治療”,比遙遠要塞的“全軍覆沒”,對普通人的衝擊更為直接。
斛明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棘手。
他擅長打硬仗,擅長在屍山血海中與敵人拚殺。
但像卡琳娜這樣,一邊用絕對武力碾壓,一邊用這種“軟刀子”割肉,讓他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激發抵抗意誌?
對方不燒殺搶掠,甚至給錢買糧,你拿什麼去激發同仇敵愾?隻能反複強調對方在“偽裝”,可這種說法,在對方持續“表演”下,能維持多久?
“堅壁清野……”斛明月看著城外那些尚未收割,或者來不及收割的農田,心中更是沉重。
卡琳娜軍隊自帶部分糧草,又用金幣向尚未被戰火波及的偏遠地區“購買”補給,他堅壁清野的效果將會大打折扣。
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憑借穆魯斯相對堅固的城防,和麾下這兩萬多名主要由北晉老兵和伊特魯頑強派組成的守軍,死死拖住卡琳娜,為炎思衡的回援爭取時間。
“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