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瀾城的城牆,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如同一位傷痕累累卻依舊不肯倒下的老兵。
十天了。
距離穿雲關之戰,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天。
城頭之上,司馬錯扶牆而立,鬢發在夜風中微微顫動,深邃的眼眸倒映出魔族大營遠在穿雲關處連綿不絕的燈火。
他的甲胄未曾離身,左臂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但這都比不上他心頭那越纏越緊的疑慮。
太安靜了。
這種安靜,透著令人窒息的詭異。
他很清楚也能理解,魔族在攻破穿雲關後,自身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兵力折損,器械損耗,士氣需要重整。
休整十天,甚至更久,都在情理之中。
可按照常理,即便主力不攻,為了持續給守軍施加壓力,瓦解其戰鬥意誌,魔族也理應派出小股部隊,進行不知疲倦的襲擾。
箭矢的冷射,夜間的鼓噪,佯攻的試探……這些本該是戰後休整期的常態。
但是,沒有。
這十天裡,魔族確實也有襲擾,但次數不多,強度更是低得可憐。
往往隻是幾支斥候騎兵在弓箭射程外遊弋幾圈,象征性地射幾支箭,或者夜間偶爾響起幾聲稀稀拉拉的戰鼓,很快便沉寂下去。
這種感覺,不像是一隻剛剛嘗到血腥味後饑腸轆轆的猛獸在舔舐傷口,積蓄力量,反倒像是一頭吃飽喝足後陷入睡眠的巨獸,對嘴邊殘餘的肉屑暫時失去了興趣。
“不對勁……”司馬錯低聲自語,乾裂的嘴唇吐出帶著寒氣的白霧。
他直覺一直瘋狂地預警——魔族在醞釀著什麼!一定在醞釀著遠超他想象的大動作!
可是什麼呢?
他幾乎調動了所有能派出的精銳斥候,甚至不惜代價讓殘存的騎兵冒險深入敵後偵查。
回報的消息卻大同小異:
魔族各軍團確實在休整,補充兵員,修複裝備,營寨防禦森嚴,但沒有大規模集結、頻繁調動的跡象。
沒有陌生的軍團旗幟出現,那恐怖的攻城巨錘“納若卡”也靜靜地待在營中。
托裡斯的中軍大帳穩如泰山,魔族的將領們似乎都滿足於眼下這種詭異的平靜。
司馬錯的眉頭鎖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一直在帝國的前線奮戰,所能收集到的信息終究有限。
帝國的情報網絡在梁子令叛變後也遭受重創,對魔族高層的戰略動向幾乎成了瞎子和聾子。
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與西北特轄區,尤其是與那個攪動了加斯庭風雲的年輕人的聯係。
自從炎思衡如同流星般劃過西北天際,奇跡般地翻越杜福爾山脈,殺入加斯庭後,他們之間的聯絡就徹底中斷了。
司馬錯隻知道炎思衡在那邊鬨出了驚天動地的動靜,具體細節、最新戰況,卻始終隔著一層濃霧。
“要是那小子在……以他天馬行空的手段,或許能猜到幾分魔族的意圖……”司馬錯腦海中閃過那個年輕卻沉穩得可怕的身影,心中掠過難以言喻的遺憾和擔憂。
他身負守衛帝國的重任,被困在維瀾這彈丸之地,思維難免受到局限,無法縱觀全局。
這種明明感覺到風暴將至,卻不知風暴來自何方、何時降臨的等待,最是煎熬。
“傳令下去,”司馬錯的聲音沙啞卻堅定,打破了他身邊的沉寂,“各段防線,警戒等級提升至最高!告訴薛嶽、田穰苴,還有蔣伯齡,睡覺都給我睜著一隻眼睛!魔族越是不動,我們越不能有絲毫鬆懈!這平靜底下,必然是滔天巨浪!”
親衛凜然領命而去。
司馬錯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那一片死寂的魔族營火,仿佛要穿透那無儘的黑暗,看清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他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冰冷的城牆。
與此同時,數千裡之外,加斯庭,灰穀戰場。
這裡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焦黑的土地、破碎的兵甲、來不及完全清理的屍骸,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慘烈遭遇戰的殘酷。
中軍大帳內,炎思衡卸下了染血的玄甲,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戎裝,正對著粗糙的加斯庭地圖凝神思索。
他的臉龐在油燈的光暈下顯得愈發棱角分明,年輕的眉宇間卻沉澱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風霜。
灰穀一戰,他親率鐵騎突襲,逼退了皮洛士的十萬援軍,解了魯登道夫的滅頂之災,更挫敗了魔族直撲伊特魯的險惡計劃。
勝利的果實值得欣慰,但炎思衡的頭腦卻異常清醒,沒有絲毫被勝利衝昏的跡象。
他已經派出了最快的信使,分彆向張文遠、鄧禹、斛明月傳令,要求他們暫停原定的進攻計劃,張文遠部在加洛林西北轉入防禦,鄧禹部停止向加洛林腹地穿插,斛明月則依舊固守伊特魯。
命令發出後,炎思衡獨自對著地圖,越思考,眉頭皺得越緊。
“暫停進攻……固守待援……”他低聲重複著自己的命令,眼神中光芒閃爍不定。
“不對!”他突然一掌拍在地圖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油燈的火苗一陣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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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親衛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下意識地按住了刀柄。
炎思衡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與決斷。
“我錯了!”
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命令,看似穩妥,實則可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皮洛士雖然放棄了突襲伊特魯,轉向加洛林與瓦羅彙合,但這並不意味著魔族會龜縮不出,坐等他們去進攻!
恰恰相反,皮洛士和瓦羅合流後,兵力得到加強,他們必然會利用這段“暫停”的時間,瘋狂地加固洛塞爾防線,整合加洛林內部的抵抗力量,將洛塞爾打造成一個更加堅硬的烏龜殼!
時間,站在魔族一邊!
每拖延一天,洛塞爾的防禦就堅固一分,魔族在加洛林的統治就穩固一分。
等到皮洛士完全穩住陣腳,甚至可能等到漢尼拔從阿爾薩斯方向抽出更多兵力南下,那時再想攻破加洛林,難度將呈幾何級數增長!
付出的代價,將是現在難以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這會嚴重耽誤他心中那個更為宏大的戰略——跨海遠征盎格魯!
他早已傳信回北晉,讓坐鎮後方的荀文若等人加緊籌備戰艦和訓練海軍。
一旦加洛林戰事拖延,無法按計劃打通通往海岸線的通道,與北晉的海軍形成協同,那麼跨海進攻盎格魯,奪取獅鷲飼養基地的計劃就將無限期擱淺!
這等於自斷一臂,將戰略主動權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