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萬千棱鏡將光砸碎，潑灑在雪紋玉地磚上，晃得人眼暈。
炎思衡喉間滾動，來自異國的香檳氣泡在舌尖炸開，帶著一絲陌生的奢靡甜膩。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寶庫的盜匪，即使已經見識過王元瑛家的奢華，但眼前這座用金玉堆砌的宮殿，依舊讓他骨子裡的鐵血感到格格不入。
“地板是越秀郡進貢的雪紋玉，踏一步夠你麾下遊騎一月薪水。”王元瑛的高跟鞋尖輕叩地麵，清脆聲響驚醒了廊柱陰影裡打盹的白孔雀。
她挽著他的手臂，指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炎思衡釘在原地，迎向那些四麵八方投來的淬毒一樣的目光。
“看見那些百合紋立柱了嗎？雕工抵得上帝都中心一套宅邸。”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小刀，精準地剖開這金碧輝煌表象下的權力砝碼。
“看來你害我樹敵不少。”炎思衡壓低聲音，苦笑著說道。
可王元瑛卻沒有搭理，隻是笑著看了看他。
炎思衡一邊搖頭，視線卻順著鎏金扶梯蜿蜒而上。
三十二盞琉璃燈將宴會廳映照得宛如白晝，藍晶石鑲嵌的穹頂壁畫描繪著開國皇帝禦駕親征的場景。當他的目光落在主座後那幅雙人肖像時，瞳孔猛地收縮——劉昂與劉英劉昂最信任的表弟，曾在劉昂還是太子時跟隨他出征海外，但英年早逝）的畫像下，赫然擺著兩尊青銅方尊，這規製本該出現在太廟。
“仿製皇宮？”他摩挲著衣服袖口的藍寶石扣，能把這禁忌玩得如此明目張膽，那位花靈郡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恐怕比傳聞中更重。
此時，王元瑛突然故意貼近炎思衡的耳畔，溫熱的呼吸裡帶著柑橘香，蕾絲手套突然纏上他手腕，“看到左邊那個年輕貴族了嗎？他叫付俊，二皇子的姑媽是他的母親，參議院的副議長是他父親。上上個月他父親還來提過親。”
濃鬱的香水味瞬間湧入鼻腔，炎思衡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比硝煙彌漫的戰場更令人窒息。
炎思衡略帶僵硬的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正對上一雙充血的眼睛。那位貴族公子手中的水晶杯幾乎要被他捏爆，卻在王元瑛轉頭的瞬間換上諂媚笑容。這種變臉速度讓炎思衡想起戰壕裡裝死的帝國士兵，總是在你轉身時露出淬毒的匕首。
“元瑛小姐！”付俊的聲音帶著帝都貴族特有的奢靡，突兀地插入，肩上華麗的綬帶率先闖入視線。他端著兩杯香檳，恰到好處地攔住去路，精心打理的發梢還沾著發蠟的光澤，“這位朋友麵生得很，不給引薦引薦？”
王元瑛的蕾絲手套驟然收緊，炎思衡甚至能感覺到她指尖那一瞬的輕顫。這細微的破綻讓他眼神一凝——能讓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家大小姐也有所忌憚，眼前這個人，怕是真的不簡單。
“遊騎兵的粗人，炎思衡。”炎思衡搶先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屍山血海淬煉出的霸氣，軍靴碾過地磚縫隙時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哢噠”聲。
“哦？原來是前線的勇士。”付俊的目光銳利如針，刻意加重了“前線”二字，仿佛在說某種低賤營生，“聽說齊魯那邊打得慘烈，遊騎兵折了不少人手？若需募捐撫恤……”
“付公子消息倒是靈通。”王元瑛展顏一笑地打斷，指尖卻帶著宣示主權的力道，輕輕劃過炎思衡胸前那枚從齊魯血火中掙來的勳章，“不過您可能不知，思衡哥哥剛被陛下欽點，接掌遊騎兵第一師。”她歪著頭，笑容甜美又殘忍，一字一頓，“對了，他父親，正是晉國公——炎俊熙大元帥。”
“嘶——！”
四周空氣瞬間被抽空！方才還竊竊私語的人群死寂一片，連水晶吊燈燭芯爆裂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付俊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手中的香檳杯劇烈一晃，昂貴的酒液淅淅瀝瀝潑灑在光潔如鏡的雪紋玉上，留下刺目的汙痕。
“晉國公……炎帥的……”一位佩戴紫荊花胸針的老伯爵失聲低呼，手中鑲金象牙拐杖“篤篤”地敲著地麵，泄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王元瑛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隻餘下冰雪般的冷冽：“正是。”她拽著炎思衡的胳膊轉身，裙擺帶著勁風掃過付俊僵硬的膝蓋，“所以諸位最好記清楚，思衡哥哥在帝都若是掉根頭發……”後半句消弭在漸起的圓舞曲中，卻讓所有人心頭如墜冰窟。
付俊的臉色，更是難看得像是剛剛吞了隻活蒼蠅。
炎思衡看著少女緊繃的側臉線條，心頭微沉。這場奢華的宴會，遠比齊魯的屍山血海更凶險。王元瑛看似隨意的介紹，每個字都在重塑他在帝都權力版圖上的坐標，也為他樹起無數明槍暗箭。
“王議長知道你這麼會‘借勢’麼？”他端起一杯色澤如血的櫻桃酒淺啜，酸甜中帶著一絲鐵鏽般的澀意。
王元瑛正泄憤似的往冰淇淋裡狂撒糖霜，聞言猛地抬頭，沾著奶油的鼻尖氣得通紅：“要不是為了鎮住這群豺狼，誰稀罕搬出炎伯伯！”她氣鼓鼓地戳著甜品，“看看他們的眼神，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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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思衡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付俊果然在廊柱陰影下與幾人快速低語，鏡片後的目光陰冷地掃過這邊，手指神經質地摩挲著水晶杯。
就在此時——
“啪！”
三萬盞燈驟然熄滅！黑暗如同巨獸之口瞬間吞噬了整個宴會廳！
驚呼聲四起！香水、雪茄、脂粉氣混雜著恐慌彌漫開來。炎思衡的肌肉記憶快過思維！左手閃電般護住王元瑛後頸要害，右手本能地向腰間摸去——卻隻觸到禮服光滑冰冷的緞麵！佩劍和火槍早就被留在莊園外的錦衣衛崗哨！
炎思衡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前線的戰場，而是帝都的宴會。
一束清冷如月光的光柱，毫無征兆地刺破黑暗，精準地打在漢白玉旋轉樓梯的頂端。
嗒……嗒……嗒……
黑色高跟鞋踩踏玉階的聲音，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光暈自下而上，緩緩勾勒出來者身影。
玉足踏碎滿地虛幻的燈光，銀線刺繡的漸變藍禮裙擺隨著步伐漾開，如同抖落了一片流動的星河。當那身影完全沐浴在光柱下時，連時間都仿佛凝滯。
劉芷兮。
肌膚是終年不化的天山雪蓮，麵紗雖掩去了大半容顏，但那雙露出的眉眼，卻讓廊柱上精雕細琢的洛神浮雕都黯然失色。最致命的是她行走時微揚的下頜，既有皇室貴胄溶於血脈的矜貴疏離，又隱隱透著一股金戈鐵馬般的颯爽英氣——這種矛盾到極致的美感，像一柄鑲滿絕世寶石的匕首，直刺人心深處，帶來窒息般的震撼。
炎思衡的瞳孔驟然收縮，喉間陣陣泛乾。
三年前伏龍芝軍事學院畢業禮上驚鴻一瞥的雪狐裘身影，此刻好像披著整個世界的星光正向他走來。少女耳畔垂落的藍寶石耳環，在強光下折射出冰棱般銳利的冷芒，竟與他送給王元瑛的那枚胸針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