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奧城的城牆在暮色中泛著鐵鏽般的暗紅,易斯頓扶著城牆的手掌微微發顫。這位杜伊夫根的臨時參謀總長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鑲銀鎧甲下的絲綢襯衣早被冷汗浸透。他望著遠處北明軍營飄起的炊煙,突然發現那些本該密集如星的火光,此刻竟稀疏得像禿鷲啄剩的腐肉。
“第七天了……”易斯頓的指甲摳進石縫,青灰色的磚粉簌簌而落。他想起三天前派出的五十名斥候隻回來十七人,那些僥幸逃生的士兵跪在地上哭訴——北明人的巡邏隊簡直像長了三隻眼,連藏在死馬肚裡的斥候都被揪出來亂刀分屍。
但今天日落時分,情況卻詭異得反常。
“大人!東側斥候隊回來了!”親衛的喊聲驚飛了城頭烏鴉。易斯頓猛地轉身,看見五個渾身淤泥的士兵正癱在台階上——他們的戰甲被扒得精光,胸口卻詭異地毫發無傷。
“北明人的防線……像篩子……”領頭的斥候咳著血沫,瞳孔因極度恐懼縮成針尖,“我們摸到了主營的百米之內,幾乎沒遇到什麼麻煩。但那些守衛都在咳嗽……營地裡到處飄著藥味……”
易斯頓的鐵質護腕重重砸在城牆上。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恰巧罩住匆匆趕來的卡雷爾大公。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統治者如今眼窩深陷,鑲著獅鷲紋的披風沾滿酒漬,手裡還攥著半塊發黴的麵包——這是王室地窖裡最後的存糧。
“我的總參謀大人!”卡雷爾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生鏽的鐵器,“聽說那群北明雜種染上瘟疫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易斯頓,鑲著紅寶石的匕首在對方鎧甲上劃出刺耳銳響。
易斯頓的後頸瞬間爬滿冷汗。他能聞到卡雷爾身上混合著腐臭與龍涎香的詭異氣味,那是連日的酗酒與不眠共同發酵的惡果。“陛下,此事太過蹊蹺。北明人炎用兵向來狡詐,不論是穿越斯沃普沼澤,還是對阿爾傑的埋伏。”說到這裡,易斯頓突然話鋒一轉:“這可能是……”
“可能是什麼?!”卡雷爾突然暴起,匕首尖抵住易斯頓的喉結,“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從接收防務到現在,你就說不能出兵,隻能固守!現在呢?!”結果那群北明的雜種燒了我三座糧倉!這是在慢性死亡!”他的唾沫星子噴在對方臉上,“現在天賜良機。一定是他們穿越斯沃普沼澤的時候,感染上了瘟疫!現在發作,對,一定是這樣!可你現在又要攔我?”
看著陷入癲狂的卡雷爾,易斯頓瞬間有些可憐眼前的大公,原本那些勸誡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此時,城牆突然劇烈震顫,遠處傳來雷鳴般的馬蹄聲。易斯頓趁機後退半步,瞥見北明軍營方向騰起滾滾濃煙——那是最後幾處灶火被澆滅的痕跡。
……
同一時刻,北明軍大營。
炎思衡蹲在焦黑的土灶前,指尖撚起把還帶著餘溫的灰燼。暗紅色的披風裹著他單薄的身形,因為連續的作戰,他左肩那道被蠍毒腐蝕的舊傷還沒康複,正在繃帶下隱隱作痛。身後30米外,張儁乂正帶著士兵們表演“咳嗽大賽”,此起彼伏的乾嘔聲驚得夜梟都不敢落腳。
“今天減了多少灶?”炎思衡頭也不回地問道。
炎思衡的親衛隊長從陰影中跨出半步,鐵甲上凝結的血痂隨著動作簌簌掉落。這沉默的壯漢竟從懷中掏出一本炭筆標記的簿子,粗糲的指頭劃過密密麻麻的灶數:“從五百減到了三百。按這個速度,明晚就該‘病死’五千人了。”他嗓音沙啞如砂石摩擦,“斥候今早回報,杜伊夫根的探子盯著咱們的炊煙數了三遍。”
營帳另一側突然傳來鐵器碰撞聲。後勤主管老吳抱著藥箱跌跌撞撞跑來,油膩的圍裙上還粘著幾片巴豆殼:“大人,新熬的藥湯快見底了!再這麼折騰下去,兄弟們裝病時連竄稀的動靜都演不真了!”
炎思衡突然抓起把沙土揚向灶膛,看著火星在夜風中明滅不定:“往鍋裡多撒點草木灰,就說瘟疫讓糧倉發了黴。”他轉頭瞥見東北角亮起的暗紅色信號箭,嘴角勾起冷笑,“卡雷爾這賭徒聞到腥味,該咬鉤了。”
仿佛印證他的話語,東北角突然響起尖銳的哨音。二十個“病秧子”士兵立刻癱倒在地,動作整齊得像是排練過千百遍——有人甚至從褲襠裡掏出備好的血袋,咬破後順著嘴角往下淌。斥候隊恰在此時“巡邏”經過,領頭的笑小旗一腳踹在裝死的士兵腰上,罵聲大得能傳出幾十米開外:“真他媽的晦氣!拖去亂葬坑燒了!”
暗處樹叢傳來窸窣響動,兩個杜伊夫根斥候正趴在泥地裡記錄這一切。他們沒注意到,身後5米外的草葉下,早有幾支弩箭鎖定兩人後頸——但總旗大人有令,要留活口回去報信。
……
尼奧城,王宮內。
卡雷爾癲狂的笑聲震碎了最後一隻水晶杯。他踩著滿地狼藉的軍報,裹著金箔的戰靴將“瘟疫”“減灶”等字眼碾成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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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斯頓!你看看這是什麼!”卡雷爾邊發出夜梟般的尖笑,邊用鑲著紅寶石的匕首“唰”地劃開帷幔。陰影裡蜷縮的俘虜應聲顫抖,捆縛的麻繩深陷進他滿是鞭痕的皮肉——這是個穿著北明軍裝的杜伊夫根農夫,左腳靴子破洞處露出黢黑的腳趾。
易斯頓認得這種傷痕——隻有王室拷問室的倒鉤鞭能抽出這種螺旋狀創口。
“說!把你看到的再說一遍!”卡雷爾一腳踹在俘虜肋下,裹著金箔又鑲著孔雀石的戰靴濺起血花。
“北明的大營……每天都要燒好幾車屍體……”俘虜咳著血沫,缺了門牙的嘴漏風卻吐字清晰,“今天早上又拆了軍營裡的三十口灶頭……軍醫帳篷飄出來的藥味比糞坑還嗆人……”他哆嗦著從懷裡掏出塊焦黑的土磚,“這是小人趁亂偷的……上麵還粘著瘟疫病人的膿血……”
易斯頓接過土磚的瞬間,指尖傳來詭異的溫熱——這分明是剛用火油炙烤過的把戲。他注意到俘虜雖然涕淚橫流,但說話的邏輯卻依然清晰,完全不像是容易妥協於酷刑的人。
易斯頓的瞳孔驟然收縮。雖然接手參謀部沒多久,但是他對現在這個北明軍隊的統帥有了相當深的研究——那個將領有著十分毒辣的眼光,往往能從絕境中發現一絲戰機,而且敢於自己深入險境。
“陛下!”易斯頓突然單膝砸地,鎧甲與大理石地麵碰撞的巨響驚動了窗外的烏鴉,“這北明將領最擅絕地反擊,我研究過他進入杜伊夫根以來的所有戰役,無一不是——我請求調三支輕騎試探。”
“試探?”卡雷爾突然抽出腰間鑲著翡翠的佩刀架在易斯頓喉間,他渾濁的眼球凸出如蟾蜍,“我把最後的四萬精銳交給你,今夜由你親自率領。”
卡雷爾的聲音溫柔得好似毒蛇吐信,他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易斯頓的眉骨,“如果得勝歸來,你就是世襲親王……”指甲突然刺入眼瞼,“但如果敗了——”腥甜的血珠滴在鎧甲甲上,“你全家都會在鬥獸場和發情的犀牛共舞。”
易斯頓的指節攥得發白。他想起今晨在參謀部暗格裡發現的血書——那是前任臨時總參謀的絕筆,寫著“伴君如飼虎”。更想起三天前被扔進熔爐的十二名諫官,他們的慘叫與金錠融化聲混成地獄交響。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