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滿舵,全速前進。”克勞斯閉眼咽下喉間鐵鏽味,“目標東南棧橋,準備接舷戰。”
“將軍!”導航官突然抓住他的臂甲,探測錘在船側劇烈晃動,“水下三十米有暗樁群!潮汐流速比預報快了兩倍,這分明是……”
“執行命令!”克勞斯暴喝著一劍劈斷側帆纜繩,飛濺的麻絮中,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海妖般浮現——陰暗的奴隸船艙底,十四歲的自己蜷縮在糞尿裡,霍森的劍鋒挑開他黏連的頭發:“小子,當狗還是當死狗?”
……
“灰狼號”腐朽的撞角劈開濃霧時,克勞斯仿佛聽見龍骨發出垂死的呻吟。鹹澀的海風裹著鬆脂燃燒的甜膩灌進鼻腔,這味道讓他想起數個月前聖洛邦聯覆滅之夜——王宮熏香爐裡最後的龍涎香,混著血腥味在走廊飄蕩。
“右舷三十度!壓滿帆!”克勞斯嘶吼著扯動舵輪,甲板突然傾斜讓兩個水手摔進海裡。他餘光瞥見船尾陰影裡寒光閃爍,霍森安排的一名督戰官帶著二十名黑甲親衛的弩箭始終對準操帆手的後心。這些霍森的死士鎧甲上還沾著清晨屠殺時的腦漿,有個人的箭鏃上甚至掛著眼球碎屑。
當第一枚磷火彈在頭頂炸開時,克勞斯看清了棧橋上那個北明火槍手的臉——是個嘴角帶疤的年輕人,正把啃了一半的烤羊腿插回篝火,慢條斯理地給雷鳥銃裝填。這種改良銃管的嗡鳴聲他再熟悉不過,三個月前正是他用同樣的武器,在洛林堡把十二個暴民轟成碎肉。
“榮耀屬於聖洛!”克勞斯揮劍劈斷側帆索,帆布轟然墜落蓋住三架床弩——這原本該是反擊的武器,此刻卻成了阻礙逃生的裹屍布。
二十架雷鳥銃同時噴吐火舌的瞬間,克勞斯感覺耳膜要被撕裂。磷火彈在空中劃出橙紅色軌跡,像地獄蜘蛛噴吐的毒絲,將“灰狼號”的主桅纏成火樹。有個水手抱著燃燒的右臂跳海,卻在入水時引燃了漂浮的火油,整個人變成尖叫的火球在海麵翻滾。
“左滿舵!撞開那些鐵籠!”大副的嘶吼淹沒在爆炸聲中。克勞斯死死抓住燙手的羅盤台,看著海麵下浮起的數百鐵籠——每個都有棺材大小,浸透火油的稻草在鹹水中嗤嗤作響。最恐怖的是籠中那些扭曲的金屬尖刺,此刻正勾住“灰狼號”的船體,像海妖的指甲撕開橡木板。
熱浪掀飛了克勞斯的頭盔,他聞到自己胡須焦糊的味道。恍惚間看見老盧克的屍體從桅杆墜落,燃燒的麻繩在空中斷成兩截——就像那日老人被斬斷的脖頸。
“克勞斯將軍,霍森難道沒教過你怎麼看潮汐圖嗎?”清越男聲穿透爆燃聲。克勞斯抹去睫毛上粘著的灰燼,望見南島斷崖上那道月白身影。荀文若的白玉扇輕搖,“這些‘糧車’在,特地用朗姆酒泡透麻袋——聽說您最愛喝這個?”
克勞斯突然笑出聲——原來今天的一切早就在北明人的算計之中,可笑自己出征前還幻想著哪怕偷襲失敗還能全身而退。他扯開胸甲,露出從鎖骨延伸到腹部的猙獰傷疤——左側第七根肋骨處的箭傷是鎮壓洛林堡暴民留下的,右肩三道爪痕來自霍森的豹籠刑具。火舌舔舐著“灰狼號”的船帆,將象征杜伊夫根的雙頭獅鷲旗燒成蜷曲的焦片。
“告訴霍森……”克勞斯一腳踹翻試圖給他套救生圈的親衛,烈焰在瞳孔中跳動,“他的狗鏈……”話音未落,賈文和的火油筏群已順洋流撞來,裹著硫磺的乾海草爆出青藍色焰浪。
在墜入火海的瞬間,克勞斯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血色黎明。霍森的劍鋒割斷他頸間的奴隸項圈,卻把更沉重的鎖鏈烙進靈魂。鹹澀的海水湧入氣管時,冰冷的海水似乎讓他又重新清醒了些。
裹著硫磺的乾海草在碰撞瞬間爆燃,青藍色火焰順著纜繩竄上甲板。克勞斯看著自己的佩劍在高溫中卷刃,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血色黎明——霍森的劍鋒割開奴隸項圈時,冰涼的金屬擦過喉結的感覺。
“大人!”親衛抱著救生圈撲來,卻被克勞斯反手刺穿咽喉。滾燙的血噴在臉上時,他竟嘗到了蜜酒的甘甜。這讓他想起兩個月前慶功宴上,霍森親手喂他喝下的那杯烈酒——說是能讓人忘卻恐懼的“勇氣藥劑”。
當火舌舔舐到眼睫時,克勞斯縱身躍入火海。墜落中他看見海底有熒光閃爍,那是賈文和提前布下的磷粉標記,此刻正勾勒出霍森王座的輪廓。鹹澀的海水灌入肺葉時,他最後聽見霍森手下的督戰官在遠處船上的獰笑,以及霍森在王座上削製骨笛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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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爾塔城頭的青銅垛口凝著暗紅血痂,霍森用匕首尖挑出肋骨縫隙最後一點碎肉。月光下這根新鮮的人類骨骼泛著珍珠光澤,十二個手工雕琢的音孔邊緣還沾著粉紅色髓質。當海平線炸開青藍色焰浪時,他忽然將骨笛戳進樂師潰爛的腮幫:“老子讓你奏《血色圓舞曲》,不是哭喪!”
骨笛撕裂口腔的悶響中,數十道道火油渠同時爆燃。金紅色火蛇順著花崗岩溝槽竄向港口,將逃難的人群切成燃燒的段落。有個裹著絲綢睡袍的貴婦尖叫著推開衛兵,懷中的藍寶石項鏈墜入火海——那是她昨夜獻給霍森求饒的禮物。火焰瞬間吞噬綢緞,露出焦黑的骨架保持著奔跑姿勢,指骨還死死扣著嬰兒殘存的半片頭蓋骨。
“看那個穿貂皮的!”霍森揪著親衛隊長瓦倫的頭發,強迫他注視火溝裡翻滾的人形。前任稅務官肥胖的身軀在鐵蒺藜上抽搐,每根倒刺都掛著油亮的脂肪,“上個月這肥豬還說糧倉充足,結果現在連老鼠都餓得啃鎧甲!”
瓦倫的太陽穴被按在垛口尖刺上,血珠順著臉頰流進霍森掌心。他聽見自己小指關節發出脆響,劇痛還未傳至大腦,那截斷指已塞進骨笛音孔。霍森沾血的嘴唇貼上笛身,吹出的顫音驚飛了啄食屍體的烏鴉。
三十具新吊上城牆的屍體開始旋轉。克勞斯家族的紅隼旗纏在第七具屍體的腳踝上,浸飽血水的絲綢每次擺動都甩出弧形血珠。霍森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奴隸市場的鐵籠裡,少年克勞斯也是用這樣充血的眼睛瞪著他,隻不過那時籠外飛舞的是鞭梢,而非此刻帶著焦糊味的灰燼。
海風卷來熟悉的蜜酒香,霍森知道那是克勞斯旗艦“灰狼號”最後的饋贈。他突然抬腳將樂師踹下城牆。人體墜落的七秒鐘裡,《血色圓舞曲》終於完整奏響——先是顱骨撞碎在箭樓的悶響,接著是肋骨插進腹腔的噗嗤聲,最後是盆骨碾過鐵蒺藜的碎裂音,完美契合三節拍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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