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北晉史官在墨跡乾涸的《北明興亡錄》上，以朱筆重重圈點，字裡行間浸透著揮之不去的痛切與費解：
“新曆117年秋，大皇子劉武，將帝國西韃靼行省之地，私許大金！此一諾，無異自斷臂膀，掘墓於國門之外！帝國側翼之鎖鑰，拱手予北境惡鄰，是為‘龍隕之役’崩解，埋下第一塊傾覆之石！”
筆鋒在此處狠狠一頓，墨汁幾乎洇透紙背，透出書寫者壓抑不住的激憤。
“但，此事最令人扼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史官的筆鋒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那層厚重的曆史迷霧，“如此攸關國運、動搖三軍根本之決斷，竟未有一字奏報於明皇帝劉昂於座前！大皇子劉武，獨斷專行！後世揣測紛紛，或言其急欲登極，暗通大金以固外援；或言其驕矜蔽目，視皇權軍令如無物。但真相如何？儘隨臨淩城頭那場豪賭的硝煙，一同湮沒於時光長河，徒留後人一聲長歎！”
歎息聲仿佛穿透紙頁，回蕩在冰冷的曆史塵埃裡。而在那新曆117年初秋的帝國直隸盆地邊緣，被史官痛斥的“豪賭”，正裹挾著北明最鋒利的刀鋒，撞向帝國最堅硬的盾牌。
……
鉛灰色的蒼穹沉沉壓在北明中央集團軍浩蕩如林的旌旗之上，仿佛一塊浸透了鐵鏽與硝煙的巨氈。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氣味，沉甸甸地墜入肺腑。帝國直隸郡的門戶——固原關，如同從地獄深處拔地而起的巨獸，它那飽經風霜、布滿箭孔與焦黑灼痕的龐大身軀，被劉昂麾下近五十萬虎狼之師圍得水泄不通。刀槍劍戟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彙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海洋，殺氣如無形的海嘯，一波波狠狠拍擊著古老的城牆，發出令人牙酸的嗡鳴。
劉昂身披重甲，猩紅披風在腥風裡獵獵翻卷，如同不祥的烈焰。他挺立在臨時搭建的高聳指揮台上，腳下是描繪著帝國直隸郡山川城池的巨大沙盤。他的目光越過沙盤上代表瀛川、塢川兩郡已被插上北明龍旗的區域，死死釘在那座象征固原關的微縮城樓上，那眼神深處燃燒的火焰，足以將整個帝國點燃。瀛川、塢川的陷落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帝國臉上，也徹底點燃了他胸中那焚儘八荒的野望。
“陛下，”薑衛的聲音沙啞，他臉上那道自眉骨斜劈至下頜的猙獰刀疤，在指揮台四周熊熊燃燒的火把映照下，更增添了幾分沙場宿將的酷烈，“固原守軍，乃帝國中央軍麾下‘鐵壁’營——守將是方先覺愛將之一的司馬錯，是塊硬骨頭。關牆高厚，糧草充足，強攻……代價恐怕難以估量。”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盤上固原關後那片象征帝國直隸盆地的開闊區域，“末將以為，可分兵一支精銳，繞過固原，奇襲其後方！一旦得手，固原守軍必成甕中之鱉，軍心動搖，或可不戰而下！”
侍立一旁的炎俊熙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眼底掠過一絲深沉的不以為然，作為跟隨劉昂最久的將領，他很了解劉昂的性格。薑衛的提議確實穩妥老成，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謀國之策，但……他微微抬眼，餘光飛快掃過劉昂，他眼神裡隻有固原關後長安京的巍峨幻影，再無其他。炎俊熙的心，無聲地沉了下去。
果然！
“代價？”劉昂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萬年寒冰的鋒刃，瞬間將指揮台上凝重的空氣割裂。他猛地側過頭，目光狠狠劈在薑衛臉上，“朕的四十萬大軍，踏平瀛川、塢川如履平地！區區一座固原關，擋得住朕的刀鋒？”他霍然抬手，指向關城之下那片如同沸騰熔爐般的北明軍陣，“看看朕的兒郎！看看朕的火炮！朕要的是長安京！是蔣毅小兒跪在朕的腳下！不是在這耗著，玩什麼繞路、分兵的把戲！”
他胸中那股因連戰連捷而熾烈燃燒的狂躁火焰，被薑衛的“穩妥”徹底點燃。劉昂抓起麵前桌上那隻盛滿茶水的瓷杯，手臂因極致的憤怒而爆發出駭人的力量，朝著腳下的沙盤狠狠砸去！
“砰——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炸響！茶水混合著瓷片四處飛濺！那沙盤模型瞬間被砸塌一角，象征固原關的城樓標記歪斜著陷進泥裡，連帶周圍代表山巒河流的微縮造景也一片狼藉。滾燙的水珠濺落在劉昂覆蓋著鐵甲的手背上，燙出幾點紅痕，他卻渾然不覺。
“誰敢再提分兵，亂我軍心，誤朕大事！”劉昂的聲音震得指揮台上的火把都為之搖曳，“猶如此杯！殺無赦！”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帝王不容置疑的意誌和近乎瘋狂的偏執，狠狠砸在薑衛、炎俊熙以及所有在場將領的心頭。指揮台上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傳朕令！”劉昂不再看任何人，抽出腰間的佩劍！冰冷的劍鋒在昏暗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寒芒，直指前方那座在暮色裡輪廓愈發猙獰的巨關，“擂鼓！全軍攻城！給朕碾過去！”
“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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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到足以撕裂大地的戰鼓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心跳，撕裂了戰場短暫的死寂！五聲！十聲！百聲！千聲！無數麵巨大的牛皮戰鼓在軍陣後方被力士瘋狂擂響，鼓點彙聚成一股足以掀翻天地的狂暴洪流，狠狠撞擊在固原關古老的城磚上，也撞擊在每一個北明士兵的血管裡！
“放！”
“放！”
“放——！”
各級軍官嘶啞的咆哮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此起彼伏，如同地獄的催命符。早已蓄勢待發的北明戰爭巨獸，轟然張開了它最恐怖的獠牙！
崩！崩！崩！
令人靈魂戰栗的巨響連成一片，仿佛大地在痛苦呻吟！數百架巨型投石機、無數門火炮猙獰地將巨石和炮彈拋向陰沉的天空！刹那間，整片蒼穹被徹底點燃！無數道裹挾著死亡烈焰的軌跡，如同末日流星雨，撕裂鉛灰色的雲層，帶著淒厲的呼嘯，狠狠砸向固原關！
轟！轟隆隆——！
固原關堅固的城牆在驚天動地的爆炸中劇烈震顫！烈焰衝天而起，濃煙翻滾如墨，瞬間吞噬了大段城牆！巨大的石塊崩裂飛濺，混合著守軍淒厲絕望的慘嚎，在火光與煙塵中如同地獄繪卷！城牆垛口在烈焰中扭曲變形，守軍的旗幟、弓弩、乃至人體殘肢，被爆炸的衝擊波高高拋起，又如同破敗的玩偶般墜落。空氣瞬間被灼熱的氣浪和令人作嘔的焦糊血肉味填滿！
“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