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破城!”
在投石機和火炮製造出的毀滅性間隙中,早已蓄滿血性的北明步兵方陣,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狂吼!仿佛黑色的洪流,踏著被火焰烤得滾燙、遍布殘骸與血肉的大地,扛著無數架高聳入雲的雲梯,向著煙火彌漫的固原城牆發起了死亡衝鋒!箭矢如暴雨般從城頭潑灑而下,帶著死亡的尖嘯狠狠紮進衝鋒的人群,不斷有人中箭撲倒,但後麵的人踩著袍澤未冷的屍身,雙眼血紅,更加瘋狂地向前湧去!
雲梯帶著沉重的悶響,狠狠砸在滾燙的城磚上,鋒利的鐵鉤深深嵌入磚石縫隙。螞蟻般的人潮頂著滾木礌石、沸油金汁的澆淋,嘶吼著向上攀爬。城上城下,刀光劍影瘋狂閃爍,每一次斬落都帶起一蓬滾燙的血雨!斷臂殘肢如同收割的麥稈般拋飛,瀕死的慘嚎和兵器撞擊的刺耳銳響混雜在一起,奏響一曲最原始、最殘酷的死亡樂章。
劉昂佇立在指揮台邊緣,玄甲被遠處城頭熊熊燃燒的火光鍍上一層流動的血色。他麵無表情,眼神冰冷地俯瞰著那片修羅屠場,看著他的士兵如同割草般倒下,又被後續者瘋狂填補。薑衛緊抿著嘴唇,那道刀疤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愈發猙獰,握著腰間刀柄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炎俊熙默默整理著被風吹亂的袖口,眉頭緊鎖。炎俊熙則深深凝視著沙盤上那片被劉昂砸毀的區域——象征固原關的標記早已歪斜破碎,被茶水浸透的泥濘中,隱隱透出一絲暗紅,不知是濺落的茶漬,還是劉昂手背被燙傷滲出的血珠。
血戰,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
固原關卻好像是狂風暴雨中一艘殘破的巨艦,在無數次的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還屹立不倒。
雖然關牆多處出現巨大裂口,北明的玄色戰旗甚至一度插上了搖搖欲墜的甕城!勝利的曙光,似乎已穿透濃重的血腥煙雲,觸手可及。
炎俊熙的目光緩緩抬起,越過屍山血海的戰場,投向南方那片被沙盤上連綿山脈象征性隔開的、帝國東南特轄區的方向。那裡的標記,代表的是帝國名將薛嶽和他麾下數個軍團的龐大陰影。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他的脊椎悄然爬升,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固原關的陷落似乎已近在咫尺,可東南呢?他的兒子——炎思衡此刻,是否也正深陷薛嶽精心布下的天羅地網?
指揮台外,固原關方向最後一聲絕望的號角在烈焰與喊殺聲中戛然而止,仿佛垂死巨獸的悲鳴。一縷微弱的曦光,掙紮著刺破東方天際濃得化不開的血色煙雲,卻驅不散炎俊熙心頭那片沉甸甸的陰霾。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南方泥沼,寸步難艱。
帝國東南特轄區,靠近瀾滄行省的邊界地帶。連綿的秋雨將本就崎嶇的山路變成了泥濘不堪的沼澤陷阱。泥漿深可沒膝,散發著腐爛草木和牲畜糞便的惡臭。沉重的車輪深陷其中,任憑馭手如何鞭打嘶吼,拉車的駑馬也隻是徒勞地刨動四蹄,濺起大片汙濁的泥點。身著製式軍服的士兵們,如同在粘稠的糖漿裡跋涉,每一步都耗儘全力,軍服早已被泥水、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狼狽不堪。
隊伍行進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輜重車輛堵塞在狹窄的山道上,前後綿延數裡,混亂不堪。軍官們似乎對此視若無睹,隻是懶洋洋地騎在相對乾燥的高頭大馬上,偶爾嗬斥幾聲,更多時候是皺眉看著泥濘,低聲抱怨著這該死的天氣和道路。
中軍大旗下,南方集團軍總指揮賈複,端坐在一匹神駿異常的戰馬上。雨水順著他頭盔的邊沿滴落,卻絲毫未能侵擾他那張布滿橫肉、神情陰鷙的臉。他手裡把玩著一柄鑲金嵌玉的匕首,鋒刃在陰雨天光下泛著幽幽的寒芒,目光則越過混亂的隊列和泥濘的山穀,投向遠方帝國東南腹地隱約騰起的烽煙——那是炎思衡先鋒軍浴血奮戰的方向。一絲難以察覺的、混合著嫉恨與快意的冷笑,在他嘴角悄然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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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傳令兵渾身泥漿,如同剛從泥潭裡撈出來一般,踉蹌著衝到賈複馬前,單膝跪地,聲音因急切而嘶啞:“報——!總指揮大人!炎思衡將軍急報!”
賈複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漫不經心地用匕首鋒刃剔著指甲縫裡的泥垢。
傳令兵展開一份同樣被泥水浸染得字跡模糊的軍報,大聲念道:“炎將軍急報:我先鋒已突破瀾滄行省北部三道防線,擊潰帝國東南軍團偏師一部,斬首四千餘!但薛嶽主力聞訊,正自羅越行省方向急速回援!其前鋒精銳騎兵距我先鋒軍不足三天的路程!炎將軍說,薛嶽的主力回撲在即,態勢萬分凶險!懇請總指揮大人速速率主力壓上或派後援,與我先鋒彙合!趁薛嶽主力未穩,搶占有利地形,一舉擊破之!若主力遲滯,先鋒孤軍懸於敵後,恐有傾覆之危!炎將軍言,此乃戰機稍縱即逝,萬望大人火速馳援!萬望!萬望!”
最後兩個“萬望”,傳令兵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前線將士用血寫就的焦灼。
賈複終於停下了剔指甲的動作。他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深陷在橫肉裡的三角眼,射出兩道冰冷而譏誚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傳令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
“哦?炎將軍……又打勝仗了?”賈複的聲音慢條斯理,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腔調,每一個字都像裹滿了泥漿,沉重而粘膩。“想不到炎將軍,年紀輕輕還真是能征善戰!真是……勇冠三軍啊。”他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匕首的鋒刃輕輕敲擊著馬鞍的金屬邊緣,發出清脆卻令人心頭發寒的“叮、叮”聲。
“回援?薛嶽要回援了?”賈複仿佛才聽到重點,誇張地挑了挑眉,“嘖嘖嘖,薛嶽啊,那可是和方先覺並稱‘帝國雙壁’的人物。他手下的東南軍團,也是帝國一等一的精銳。炎將軍僅憑先鋒萬餘人,就敢深入敵境,如今被人家主力盯上了……這膽子,真是讓本帥都佩服得緊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眼前泥濘不堪、寸步難行的隊伍,以及遠處霧氣繚繞、山勢險惡的路徑,語氣陡然變得“語重心長”:“傳令兵,你也看到了。這鬼天氣,這爛泥路,大軍行進,豈是兒戲?糧草輜重,深陷泥潭,寸步難行!萬一強行冒進,被這爛泥拖垮了,或者被薛嶽分出的部分軍隊截斷了糧道……哼,”他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匕首猛地指向混亂的輜重隊,“我軍曾在帝國齊魯行省,就吃過這樣的虧?前車之鑒,曆曆在目!本帥身為總指揮,怎麼能重蹈覆轍?”
賈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重錘砸下:“回去告訴炎思衡!本帥深知前線吃緊,但‘後方不穩,糧道不靖’,這是兵家大忌!為保大軍無恙,主力必須穩紮穩打,徹底肅清殘敵,確保糧道萬無一失!讓他……再頂一頂!本帥已令近衛第八軍加速前進,不日即可抵達其側翼,為其策應!有第八軍相助,薛嶽主力?不足為懼!讓他安心作戰,莫要急躁!”
傳令兵張了張嘴,看著賈複那張不容置喙的陰沉麵孔,以及他身後那些同樣麵無表情、顯然早已習慣總指揮“節奏”的將領們,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心臟。他知道,再多的話也是徒勞。他艱難地抱拳,嘶聲道:“……末將……遵命!”聲音帶著無儘的苦澀,轉身踉蹌著衝入雨幕泥濘之中,身影很快被混亂的隊伍吞沒。
賈複望著傳令兵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快意的笑容終於不再掩飾。他慢悠悠地將匕首插回華麗的刀鞘,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傳令,”他懶洋洋地對身旁的副官吩咐,“各部,按原計劃,‘仔細’搜索殘敵,‘穩妥’清理道路。日落前,於前方‘乾爽’高地紮營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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