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冬夜,死寂得令人心頭發毛。
厚重雲層捂住了天空,不肯漏下半點星光。
刺骨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在空曠的宮城間淒厲地嗚咽。
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無孔不入,穿透層層宮牆,滲進了大金權力最核心的所在——金鑾殿。
殿內,巨大的蟠龍金柱在搖曳的牛油巨燭映照下,流淌著粘稠而冰冷的光澤,非但沒能驅散陰寒,反而將彌漫的陰鬱與鐵腥襯得愈發濃重。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
乾龍派出觀察北明與帝國戰爭的信使,早已退下。但那字字泣血、帶著北地刺骨風霜的軍報內容,卻深深紮在殿內每一個人的神經末梢,在死寂中無聲地灼燒、蔓延。
“……武陽關……劉武……猛攻十七日……屍積如山……關牆下血水結成的冰厚達三尺……仍未能克……帝國守軍……死戰不退……”
“……固陽關……劉昂親率大軍……攻勢如潮……帝國守軍傷亡慘重……但關隘……仍在……”
乾龍,緊閉雙眼,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端坐在龍椅上,讓殿下的眾臣看不清他的臉。
但他身上的狼裘大氅,現在卻仿佛失去了所有溫度,沉沉地垂落。
乾龍緩緩睜開眼,燭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那雙曾燃燒著吞噬一切野心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死死釘在麵前龍案上那份字跡潦草的絕密軍報上。
“好……好得很!”乾龍的聲音終於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聲音不高,卻像是從九幽寒潭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扭曲到極致的嘶啞。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不再聚焦於軍報,而是穿透了殿門,投向北明與帝國那片被戰火和鮮血浸透的天空,嘴角向上扯動,最終凝固成一個混合著狂喜、殘忍與無儘嘲弄的猙獰弧度。
“劉昂!劉武!你們這兩頭自以為是的蠢驢!啃吧!給朕狠狠地啃!用你們的牙齒,用你們的骨頭,去磨帝國這塊最硬的石頭!把血流乾!把命填進去!”他的語調突然拔高。
“陛下!”階下,首席軍機大臣索铌格沉靜的臉上,卻裂開了一絲憂慮。
他向前一步跨出,花白的須眉在殿內穿堂而過的冷風中微微顫動,聲音低沉,試圖再次壓下那即將失控的狂熱火焰。“劉武在武陽關撞得頭破血流,劉昂於固陽關下也是寸步難行,帝國雖然損失慘重,但元氣尚存!這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的局麵!陛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果我大金此刻……”
“漁翁?”乾龍側過頭,目光狠狠劈在索铌格溝壑縱橫的臉上,瞬間打斷了他後麵的話。那眼神裡帶著被觸犯權威的暴戾與極度膨脹的自信,還有一種被深深刺痛後的凶光。“索卿!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等?等他們兩敗俱傷?等朕坐收漁利?”
他霍然起身,厚重的狼裘大氅帶起一股腥風。幾步便跨到懸掛於殿壁的巨型疆域圖前。那幅描繪著大陸山川河流、標注著諸國勢力範圍的巨圖,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權力的誘惑與鮮血的芬芳。
他的指尖,狠狠戳在疆域圖上一個被朱砂醒目圈出的狹窄穀地標記上——黑水河穀!指甲深深陷入堅韌的羊皮紙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要將那穀道連同裡麵埋葬的十萬大金控弦之士的亡魂徹底碾碎。
“看看這裡!索卿!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乾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嘶吼,震得殿角懸掛的青銅編鐘嗡嗡作響,餘音在死寂的大殿內淒厲回蕩。“半年前!就是半年前!朕的黑旗軍!朕的側衛軍!朕的霜戟軍!朕最鋒利的爪牙!整整三個主力軍團!十萬控弦之士!就葬送在這條該死的死亡河穀裡!葬送在方先覺那個屠夫的手裡!”
他收回手指,那羊皮地圖上,“黑水河穀”四字旁,赫然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乾龍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理智焚毀,那火焰深處,是刻骨銘心的痛與恨。
“朕攻堅破陣的利刃!拱衛邊疆的王牌!數十萬百戰精銳……他們的血,把黑水河穀的河水都染紅了三個月!他們的骨頭,現在還埋在那片冰冷的穀地裡!”乾龍的聲音如同受傷孤狼的悲嗥,“半年!區區半年!索卿!你告訴朕!拿什麼去恢複?拿什麼去填補這掏空了大金機動兵力的巨大窟窿?用那些還沒馬背高的娃娃?用你和帝國簽訂的和約?還是用你嘴裡輕飄飄的‘等待’二字?!”
索铌格看著眼前這位自封“十全皇帝”的乾龍,他眼中是焚毀一切的野望,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
他太了解乾龍了,剛愎已深入骨髓,此刻任何逆耳的忠言,都隻會招來雷霆之怒。他渾濁的目光投向殿外的天空,心頭那絲不安,越纏越緊,幾乎要讓他窒息。
最終索铌格隻是深深一躬,將所有的憂慮與警示死死壓回心底,連同那句幾乎衝口而出的詰問:如果帝國緩過氣來,或者北明真的一鼓作氣破了關……大金又將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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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乾龍胸膛劇烈起伏著,剛才的狂怒仿佛耗儘了力氣,他緩緩走回龍案後,重重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桌上的軍報,目光卻再次投向疆域圖,掠過代表西韃靼行省的那片廣袤戈壁草原。
那裡,插著象征帝國勢力範圍的旗幟,雖然微弱,卻是一根刺入大金的毒刺。
一絲冰冷的、算計光芒,在他幽深的瞳孔中重新凝聚、閃爍。
乾龍猙獰的嘴角,再次向上扯起,這一次,是純粹而冰冷的算計。
“肅順!”乾龍的聲音恢複了帝王的威嚴,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話音未落,一個身量敦實、裹在華貴紫貂皮裘裡的身影立刻應聲出列。正是那位曾出使北明的皇室成員——赫舍覺羅·肅順。他細長的眼睛精光四射,快步走到禦階之下,躬身行禮:“臣在!”
乾龍的目光掃過肅順的臉,“朕記得,你曾向那北明的劉武許諾過……”他的聲音慢條斯理,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玩味,“我大金會傾舉國之力,猛攻西韃靼,釘死帝國守軍,好讓他劉武心無旁騖,直搗長安京?”
肅順心頭一跳,連忙躬身更低:“陛下聖明!臣確曾如此承諾!現在帝國和北明相爭,正是我大金奪回故土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