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指縫間赫然帶著一抹刺目的暗紅!
他毫不在意地將染血的手在衣角一抹,目光重新鎖定驚愕的鄧禹:“敗局已定!再填人命,隻是徒增無謂的犧牲!第八軍,是南方集團軍如今為數不多還算成建製的精銳!是種子!是日後卷土重來、為馬武將軍、為死難袍澤複仇的最後火種!保存它,比讓它在這死地陪葬,重要百倍!千倍!帶他們走!回滄瀾!活下去!”炎思衡的聲音如同鐵錘,一字字砸進鄧禹混亂的心神,“我會釘死在金蘭!用我最後一點力氣,咬下薛嶽最大一塊血肉!用這座城,為你們……爭取時間!而帶第八軍走,就是你的責任!是比死在這裡……更重的責任!”最後一句,如同驚雷,在鄧禹腦海中轟然炸響。
鄧禹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保存火種……卷土重來……
為死去的兄弟……複仇……
比死在這裡……更重的責任!
這些字眼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衝撞,撕扯著他最後的固執。
這時,鄧禹才發現,炎思衡那張年輕的臉孔,早已刻滿了風霜與病容,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眸,燃燒著看破生死的火焰。
這火焰,沒有憤怒,沒有恐懼,隻有將自身燃儘的決絕。
鄧禹沸騰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火焰凍結。
此刻,那熟悉的、難以言喻的悲愴,再次淹沒了他所有的憤怒和質疑。
鄧禹終於看清了眼前這個人背負的是什麼——不是猜忌,而是比死亡更沉重的托付。
“大人……”鄧禹喉頭劇烈滾動。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膝一軟,再次重重跪倒在地上。這一次,不再是悲憤的抗爭,而是被更沉重的東西壓垮。
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洶湧而出。
他肩膀劇烈地抽動,壓抑的嗚咽聲在死寂的靜室中低回。
那聲音裡,是馬武城頭浴血戰死的畫麵,是基棉袍澤成片倒下的慘嚎,是馬成焚城叛逃的滔天恨意,更是此刻炎思衡以身為炬、點燃最後屏障的悲壯……
每一種情緒,都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心臟。
炎思衡沉默地看著跪地痛哭的鄧禹,緊繃的嘴角才略微鬆動了一下。
許久,嗚咽聲漸止。
“末將……”鄧禹緩緩向炎思衡承諾,“鄧禹……領命!”
他不再看炎思衡,掙紮著,用右臂撐地,搖晃著站了起來。
此刻,挺直的脊背的他,好像也承載著整座金蘭城的重量。
炎思衡微微頷首,“很好。你們快去準備一下吧,時間不能再耽誤了。”
鄧禹深深看了一眼炎思衡,似乎要將這張臉刻進靈魂最深處。然後,他拖著殘軀轉身,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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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拉出一道孤獨的長影。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合攏,隔絕了靜室內外。
炎思衡一直挺立的身軀,在門關上的刹那,突然一晃。
他再也壓製不住,開始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聲在空蕩的靜室裡回蕩,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指縫間洶湧溢出,順著蒼白的手腕蜿蜒流下,“啪嗒、啪嗒”地滴落下來。
他急促地喘息著,身體因脫力和劇痛而微微顫抖。
許久,咳聲才漸漸平息。
他攤開捂嘴的手掌。掌心一片粘稠的暗紅,刺目驚心。
炎思衡麵無表情地看著,仿佛那隻是無關緊要的汙跡。
他走到窗邊,推開緊閉的窗扉。
濕熱的的風灌入,吹散了些許室內的藥味和血腥。
慘白的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在金蘭城傷痕累累的城牆上。
遠處,他似乎能看見帝國的軍隊正在朝金蘭城移動。
炎思衡深深吸了一口氣,肺部傳來刺痛,卻讓他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清。
他最後望了一眼西北方向——那是鄧禹和第八軍撤離的方向。
他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波動徹底隱去,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屬於戰爭機器的計算與決絕。
“傳令!”炎思衡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靜室的沉寂,帶著一種斬斷所有後路的冰冷鋒芒,“全軍整備!清點所有城防器械!滾木礌石、火油金汁、強弩箭矢、火炮彈藥……一件不留,全部上城!告訴每一個還能喘氣的士兵”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肅立的親衛。
“金蘭,就是我們的埋骨之地!薛嶽想要這座城,就讓他用帝國軍隊的屍山血海來填!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
金蘭城西,斷崖小路。
鄧禹在親衛的攙扶下,艱難地攀上一塊凸起的岩石。他停下腳步,最後一次回望。
金蘭城,依舊靜靜的匍匐在羅越行省濕熱的腹地。
陽光下,那飽經戰火摧殘的城牆輪廓清晰可見,幾縷稀薄的黑煙從城內升起,融入灰白的天空。
更遠處,他似乎能看見帝國龐大的的軍隊,已經開始無聲地包圍著這座孤城,肅殺之氣仿佛已經撲麵而來。
他仿佛能看到城頭上那些螞蟻般渺小卻異常堅定的身影,正在加固工事,搬運守城器械。而那個站在最高處的身影,已然與這座注定隕落的城池融為一體。
“將軍,該走了。”親衛隊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沉痛和不忍催促。
鄧禹沒有回答。
活下去……卷土重來……複仇的火種……
炎思衡嘶啞決絕的話語再次在耳邊轟鳴。
鄧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金蘭城外野草和硝煙的味道。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堅定。
他不再回頭,轉身,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是對身後沉默集結的第八軍殘部下達的命令:“走!”
一字落下,他率先邁步,拖著殘軀,頭也不回地紮進了斷崖下通往滄瀾的莽莽叢林。
殘存的第八軍士兵,緊隨其後,蜿蜒消失在濃綠深處,隻留下金蘭城,在帝國圍困中,靜待著那場注定慘烈到極致、燃燒到儘頭的最終風暴。
風穿過斷崖,嗚咽著卷起幾片枯葉,盤旋著落向下方深不見底的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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