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
“第二、第五軍團向前推進,接管前沿陣地。工兵營即刻起,環繞金蘭城外五裡,依托地形,構築壁壘和了望塔!挖掘深壕,設置拒馬、鐵蒺藜!我要一隻蒼蠅,都飛不出金蘭城!
“全軍,由強攻轉為長期圍困。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發動大規模進攻。”
“可是,元帥!李將軍的仇……”一名與李世賢私交甚好的將領忍不住嘶聲開口。
薛嶽猛地轉頭,目光如電,釘在那將領臉上,那眼神中的冰冷和威壓,讓後者瞬間臉色煞白,後麵的話生生噎了回去。
“李世賢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他的仇,會用整座金蘭城、用北明在東南的徹底失敗來祭奠。而不是用更多帝國勇士無謂的性命去填!”薛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現在,我要的是勝利,是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明白嗎?”
“……末將遵令!”那將領低下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不敢再有異議。
命令迅速傳遍帝國大軍。
嗚——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進攻的激昂,而是帶著某種不甘和壓抑的撤退節奏。
正瘋狂進攻城門缺口的帝國士兵們聞聲一愣,攻勢不由自主地一滯。
軍官們雖然不解,但在嚴苛的軍紀下,還是嘶吼著開始指揮部隊交替後撤。
帝國軍隊開始緩慢地從那片血肉磨盤退去。
……
金蘭城門,壓力驟然一輕。
高孝伏茫然地看著如同退潮般撤去的帝國士兵,看著他們雖然依舊保持著警戒,卻確實是在遠離缺口。
“他們……退了?”一個渾身是血、隻剩下一隻胳膊的北明士兵喃喃道,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虛幻感。
短暫的死寂後,殘存的北明士兵中爆發出了一陣微弱卻瘋狂的歡呼和哭泣!他們做到了!他們竟然又一次打退了帝國的進攻!守住了!哪怕隻是暫時的!
高孝伏卻沒有絲毫喜悅。他立刻向炎思衡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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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炎思衡依舊保持著拄刀而立的姿勢,仿佛凝固成了雕像。
在聽到號角聲,看到帝國軍隊真的開始撤退的刹那,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猛地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熄滅了。
一直緊繃到極限的那根弦,斷了。
一直強行壓製的傷勢、瘴毒、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吞沒了他所有的意識。
他那蒼白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
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拄著的長刀“當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
然後,他就毫無聲息地向前倒去。
“將軍——!!!”
高孝伏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在那具清瘦的身體徹底砸入血汙之前,險之又險地將其接入懷中。
入手處,是一片冰冷和輕飄飄的重量,仿佛接住的隻是一具空殼。
“軍醫!快他媽叫軍醫!!!”高孝伏抱著炎思衡,朝著周圍瘋狂地嘶吼,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洶湧而下。
整個城門洞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剛剛升起的些許劫後餘生的慶幸,被這更巨大的恐懼徹底碾碎。
……
臨時總督府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墓穴。
濃重的草藥味也壓不住那無處不在的血腥氣。
炎思衡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臉上籠罩著一層不祥的死灰色。
他肩胛和肋下的傷口已被重新包紮,但滲出的血跡依舊緩慢地洇濕了繃帶。
老軍醫的手指顫抖著從炎思衡的手腕上移開,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比病人好看不了多少。
“怎麼樣?!”張儁乂的聲音嘶啞,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軍醫。
高孝伏杵在一旁,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仿佛軍醫隻要敢說一個不好的字,就會立刻將其砸碎。
軍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兩位將軍……炎大人……炎大人這是舊傷未愈,又添嚴重新創,失血過多!加上東南瘴氣,早已侵入肺腑,成了瘴毒!最近,大人他又為軍情殫精竭慮,心力交瘁,未曾有一刻安眠!今天又經曆如此死戰,更是耗儘了他最後一點元氣!能支撐到現在,全憑一股意誌強撐啊!”
“老子問你他到底有沒有事!”高孝伏低吼道。
“暫……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軍醫嚇得一哆嗦,“但……但也是油儘燈枯!脈象虛浮無力,五臟皆損!若不能立刻靜心調養,輔以珍稀藥材固本培元,慢慢拔除瘴毒……隻怕……隻怕根基儘毀,日後……日後必壽元大損啊!而且短期內,絕不能再動武,更不能勞心傷神!否則……否則下一次,神仙難救!”
聽到“暫無性命之憂”,張儁乂和高孝伏緊繃的神經才猛地一鬆,差點癱軟在地。
但軍醫後麵的話,又讓他們的心沉入了無底深淵。
靜養?珍稀藥材?拔除瘴毒?
在這被帝國大軍鐵桶般圍困、物資匱乏至極的金蘭城?
這比直接判死刑,更加令人絕望!
“滾!快去想辦法!用什麼藥都好!吊住大人的命!”張儁乂無力地揮揮手。
軍醫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城外,帝國軍隊撤退時發出的喧囂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令人心悸的寂靜。
但是,又隱約傳來無數鐵鍬挖掘泥土、敲打木樁的聲音!這是帝國工兵正在構築長期圍困工事的聲音!
這聲音,比震天的戰鼓和喊殺聲,更讓人心頭發冷。
“圍困……薛嶽這是要活活困死我們……”張儁乂走到窗邊,看著城外遠處揚起的塵土,臉色灰敗。
這才是最毒辣的一招。
金蘭城內,糧草還能支撐多久?藥品早已告罄。傷兵的哀嚎日夜不息。
士氣……全靠炎思衡一人維係,如今炎思衡倒下了……
高孝伏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石牆上,鮮血瞬間從指縫間滲出,他卻渾然不覺,隻有無邊的憤怒和無力感在眼中燃燒。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死寂中,一陣輕微卻艱難的咳嗽聲從門外傳來,伴隨著拐杖杵地的“篤篤”聲。
法孝直和田元浩,在兩個親衛的攙扶下,艱難地挪了進來。
這兩位老者,如今已是形銷骨立。
瘴毒和連日來的憂心焦慮,早已掏空了他們的身體。
法孝直原本睿智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渾濁不堪,每一聲咳嗽都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寬大的衣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田元浩情況稍好,但也臉色蠟黃,呼吸急促,需要倚著門框才能站穩。
他們一進來,目光就立刻黏在了昏迷不醒的炎思衡身上。
田元浩喉嚨裡發出一聲哽咽,老淚瞬間縱橫。
他掙紮著想撲過去,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幾乎喘不上氣。
法孝直沒有說話,他隻是死死盯著炎思衡那張毫無生氣的臉,枯瘦的手死死抓著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微微顫抖著。
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翻湧著無比複雜的情感——悲痛、憐惜、憤怒、自責……最終,這一切都沉澱為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
他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室內,掃過絕望的張儁乂和暴怒的高孝伏,最後,望向窗外那傳來帝國工兵施工聲響的方向。
他嘶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準備一下……老夫要出城……”
張儁乂和高孝伏猛地轉頭看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先生!您說什麼?出城?城外全是帝國的軍隊!薛嶽他……”張儁乂急道。
法孝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眼神卻異常堅定,甚至帶著難以言喻的深邃。
“對,出城。”他重複道,“去見一見……薛嶽。”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再次落在炎思衡身上,那眼神深處,似乎穿越了數十年的時光,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意味。
“有些舊事……是時候,該提一提了。為了大人……或許,也是唯一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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