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18年，2月。
固陽關外的天空，是一種被烽煙和絕望浸泡過的鐵灰色。
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仿佛老天爺也閉上了眼，不忍目睹即將發生在這片狹長穀地中的慘劇。
寒風，刮過枯黃的草莖和冰冷裸露的岩石，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北明中央集團軍大營，死寂中醞釀著風暴。
沒有激昂的戰前動員，沒有對勝利的奢望。
一種走向終點的悲壯氛圍，籠罩著這座巨大的兵營。
士兵們默默地檢查著手中的武器——刀劍磨了又磨，火槍清理了又清理，儘管他們知道，在麵對固陽關堅固城牆和帝國如林的鋼鐵叢林時，這些努力顯得如此蒼白。
劉昂的營帳外，他本人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像，矗立在臨時壘起的高台上。
他的目光越過層層營寨，死死釘在遠方的固陽關上，眼底燃燒著最後一絲偏執瘋狂的火焰。
北方集團軍覆滅、愛子劉武戰死的噩耗，沒有擊垮他，反而像一桶油，澆滅了他最後一絲理智，隻剩下與敵人同歸於儘的瘋狂。
“陛下……”薑衛的聲音嘶啞，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十歲。
他披掛著沉重的甲胄，來到劉昂身後，眼神裡是無儘的悲涼與無奈，“各部已準備就緒……隻是……”他想最後再勸一次，哪怕明知無用。
“沒有隻是！”劉昂打斷他，“朕的旨意，就是最終的命令！要麼踏平固陽關，要麼…就讓我和北明的二十萬忠魂，永鎮此地！讓帝國看看，什麼是北明的骨氣！”
一旁的炎俊熙默然無語。
這位同樣身經百戰的元帥，臉上刻滿了疲憊與深深的憂慮。他擔心的不僅是眼前的絕境，更有遠在東南、生死未卜的兒子炎思衡。
但他深知，此刻說什麼都晚了。他隻能用力握緊手中的劍柄，指節發白，將所有的牽掛和恐懼壓入心底，準備迎接這最後一戰。作為軍人，作為臣子，他唯有死戰到底。
荀休若接到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命令——組建督戰隊，防止士兵潰逃。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一抹化不開的悲哀。
他理解皇帝的絕望，卻無法認同這毫無意義的自殺式進攻。
但他還是默默地接下了命令，因為他同樣明白，大軍一旦崩潰，隻會死得更快、更慘。他麾下的憲兵隊，本就是軍紀部隊，此刻被賦予了這殘酷的職責。
尚書令董初宰，這位一向以權謀和站隊聞名的文官重臣，此刻臉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
他支持二皇子劉文，是為了董家的未來，但他從未想過要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然而，此刻他已無路可退。皇帝就在身邊，大軍困於死地，他所有的精明算計在絕對的武力麵前都成了笑話。
他隻能強撐著，陪在劉昂身邊，努力協調著早已混亂的後勤和指揮體係，儘管他知道，這一切在即將到來的鋼鐵風暴麵前，都是徒勞。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北明軍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
號角聲蒼涼而悲壯，撕裂了凝固的寒風，也吹響了北明帝國最後絕唱的序曲。
沒有複雜的戰術穿插，沒有精妙的陣型變換。
正如劉昂所“期望”的那樣，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指揮藝術可言的戰鬥。
所有的戰略戰術，在固陽關絕對的地利和帝國軍以逸待勞的優勢麵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北明軍能依靠的，隻有被逼到絕境後迸發出的那點悲憤的血氣，以及……他們手中那些曾經引以為傲、如今卻顯得杯水車薪的火器。
“火炮！所有火炮！給朕轟！轟爛那龜殼！”劉昂在後方聲嘶力竭地咆哮。
殘存的北明火炮發出了怒吼！火光閃爍，雷鳴般的巨響震蕩著山穀！
炮彈呼嘯著砸向固陽關城牆！磚石碎裂，煙塵衝天而起！城頭上帝國士兵的殘肢斷臂和破碎的守城器械被氣浪掀飛！
這幾乎是北明軍唯一能對固陽關守軍造成有效殺傷的手段了！
但是，帝國軍的反擊來得更快、更猛烈！
固陽關城頭上，那些蒸汽重弩，發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
長達數米的巨型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如同死神擲出的標槍，狠狠地砸進北明衝鋒的隊列中！
轟！轟！轟！
恐怖的景象出現了！
一支巨弩甚至能連續貫穿三四名士兵！將他們像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巨大的動能帶著屍體繼續向後飛，狠狠砸倒後麵更多的人！血肉橫飛，骨骼碎裂聲令人牙酸！
更可怕的是弩箭上有時還綁著點燃的火油罐！撞擊的瞬間轟然爆炸，粘稠的火焰四處飛濺，瞬間將周圍的士兵點燃成一個個哀嚎翻滾的火球！
北明軍的火槍隊也開始了射擊！
“自由射擊！放！”軍官們嘶啞地吼叫著。
砰砰砰！砰砰砰！
硝煙彌漫，鉛彈如雨點般潑向城頭！
的確給露頭的帝國守軍造成了不少傷亡，不斷有人中彈從城頭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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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固陽關的城牆太高太厚了！帝國守軍隻需要稍微低頭，就能避開大部分火力。而他們從射擊孔中射出的箭矢和弩箭，卻如同死神的點名，不斷收割著北明士兵的生命。
衝鋒的北明士兵，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潮，一層層地撲上去，又一層層地在城牆下撞得粉身碎骨！
屍體以驚人的速度堆積起來，護城河早已被填平，現在填滿河床的是層層疊疊的屍體和破碎的兵器。後續的士兵幾乎是踏著同袍的屍體和滑膩的血漿向前衝鋒！
雲梯架起，又被推倒；衝車靠近，卻被城頭扔下的火油罐和巨石砸毀、點燃！
戰場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高效的絞肉機！每前進一寸土地，都要付出成百上千條生命的代價！
“殺！給我殺上去！”薑衛渾身浴血，親自揮舞著戰刀，衝到了第一線！
他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隻想在生命最後時刻，多殺幾個敵人，為北明，也為那個陷入瘋狂的皇帝，儘最後一份力。
炎俊熙同樣陷入了苦戰。
他指揮著部隊，試圖找到一個突破口，但帝國軍的防守滴水不漏。
他手中的長槍如同毒龍，每一次刺出都帶走一條帝國士兵的生命，但身邊的親衛卻在一個個倒下。他眼睜睜看著無數熟悉的北明士兵倒在血泊之中，心在滴血，卻隻能咬牙死戰。
就在這時——
固陽關那沉重無比的城門，竟然在一陣沉悶的嘎吱聲中，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麵帥旗率先出現！
緊接著，一員身披玄色重甲、手持長劍的老將，在一群如狼似虎的親衛簇擁下，如同鋼鐵洪流，從門內湧出！
帝國支柱，方先覺！他竟然親自出關了！
顯然，北明軍這種不計代價的亡命打法，也徹底激起了這位軍神的凶性和戰意！
他要親自下場，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徹底碾碎北明軍最後的反抗意誌，親手終結這場戰爭！
“方先覺！”薑衛一眼就看到了那麵帥旗，眼中瞬間爆發出積攢了數十年的國仇家恨！
北方集團軍的覆滅，無數北明士兵的鮮血，都與眼前這人脫不開關係！新仇舊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
“老匹夫！拿命來！！”薑衛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體內那早已沉寂多年的沙場血氣轟然燃燒，揮舞著伴隨他半生的百戰寶刀，如同撲火的瘋虎，朝著方先覺的方向猛衝過去！親衛們根本攔不住！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側的炎俊熙也看到了方先覺！
他的眼神同樣瞬間赤紅！他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兒子炎思衡，想到了北明岌岌可危的國運，更想到了眼前這人是帝國壓在北明頭頂最沉重的大山！如果能在此陣斬他，或許……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保護元帥！”
“攔住他！”
雙方的親衛如同兩股洶湧的潮水，瞬間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慘叫和怒吼聲立刻響成一片！一場小規模的混戰圍繞著三位統帥驟然爆發！
薑衛和炎俊熙，兩位北明元帥，一左一右，憑借著驚人的意誌，竟然奇跡般地同時殺穿了短暫的阻攔，衝到了方先覺的近前！
一場驚心動魄、注定載入史冊的帥對帥的終極混戰，在萬千普通士兵的廝殺呐喊中，如同暴風眼般驟然形成！
“方先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薑衛勢大力沉，刀法大開大闔，完全是舍生忘死的打法！
他每一刀都凝聚著畢生的修為和無儘的悲憤，不顧自身空門，瘋狂劈向方先覺的頭顱、脖頸等要害！刀風呼嘯，竟隱隱有風雷之聲，這位北明元帥在生命最後時刻爆發出遠超平時的戰鬥力！
炎俊熙則更為冷靜狠辣，他深知方先覺的可怕，並不硬拚。
他手中的長槍如同毒龍出海，飄忽不定，專攻方先覺必救之處和重甲難以防護的關節縫隙！槍尖點點寒芒，帶著嘶嘶的破空聲，逼迫方先覺不斷分心格擋，為薑衛創造機會。他的內力修為同樣不俗，槍身時常灌注內勁，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麵對兩大高手不顧性命、配合默契的夾擊，方先覺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他手中的“鎮嶽”長劍揮舞起來，帶著恐怖的風壓和呼嘯聲，力量剛猛無儔，每一次格擋碰撞，都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和刺目的火星！
“來得好！今天就讓北明，見識見識什麼是帝國之刃的鋒芒！”方先覺聲如洪鐘，雖驚不亂，反而被激起了滔天戰意！
他巨刃橫掃，霸道的氣勁逼得薑衛後退一步，反手一記勢大力沉的斜劈，又將炎俊熙精妙刺來的長槍狠狠蕩開！他的內力修為顯然更勝一籌，真氣澎湃，每一次兵器交擊都震得薑衛和炎俊熙手臂酸麻，氣血翻湧！
三人走馬燈般戰在一處，形成了一個死亡的漩渦！
兵器碰撞聲如同狂風暴雨般密集響起，氣勁四溢，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血沫！周圍的士兵根本無法靠近，無論是北明還是帝國的士兵，隻要被卷入這個戰圈，瞬間就會被那狂暴的勁氣和飛舞的兵器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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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異常焦灼和慘烈！薑衛和炎俊熙完全是以命換命的打法！薑衛的肩甲被方先覺的刀鋒掃過，破裂開來，鮮血瞬間染紅了臂膀！炎俊熙的槍纓被削斷，臉頰也被淩厲的刀氣劃開一道血口！但方先覺也並非毫發無傷，他的臂甲被炎俊熙的槍尖挑開一道口子，小腿處的甲葉也被薑衛拚死一刀砍得凹陷下去，行動微微受滯！
“殺！殺！殺！”薑衛狀若瘋魔，完全不顧傷勢，攻擊越發狂暴，甚至用身體去硬撞方先覺的回防，為炎俊熙創造機會！他口鼻中已經開始溢血，那是內力透支、臟腑受損的征兆！
炎俊熙心如刀絞，知道薑衛是在燃燒生命。
他槍法越發淩厲，將畢生所學發揮到極致，點點寒星如同暴雨般灑向方先覺周身大穴！
方先覺終於被打出了真火，他也受了些輕傷，更重要的是，被兩人如此亡命糾纏，讓他感到尊嚴受損！他猛地一聲怒吼，如同平地驚雷，體內磅礴的內力毫無保留地注入巨刃之中！
“斷嶽斬！”
巨刃之上仿佛籠罩了一層凝實的烏光，帶著劈開山嶽般的恐怖威勢，不再是技巧的比拚，而是純粹力量的絕對碾壓！一刀橫斬，同時籠罩向薑衛和炎俊熙！
這一刀，避無可避！
薑衛眼中閃過決絕，他知道自己氣力已衰，竟不閃不避，狂吼著將全部力量灌注刀中，迎了上去，試圖為炎俊熙擋下大部分威力！
炎俊熙則瞳孔一縮，長槍疾點，試圖以巧破力，刺向方先覺的手腕，圍魏救趙！
轟！！！！
恐怖的巨響！
薑衛的百戰寶刀竟然承受不住這巨力，從中轟然斷裂！他狂噴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被攻城錘擊中，向後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胸甲明顯凹陷下去，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瞬間失去了戰鬥力，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炎俊熙的長槍雖然點中了方先覺的手腕，讓後者的刀勢微微一偏，但也被那殘餘的恐怖刀罡掃中！他如遭重擊，身體劇震，喉頭一甜，鮮血從嘴角溢出，握槍的手臂軟軟垂下，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方先覺悶哼一聲，手腕被炎俊熙蘊含內勁的一槍點中，一陣劇痛酸麻，“鎮嶽”險些脫手，攻勢也為之一頓。他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薑衛，又看向受傷不輕的炎俊熙，眼中殺機更盛。
“下一個，就是你！”方先覺強忍手腕不適，一步踏出，地麵龜裂，“鎮嶽”再次舉起，就要結果了炎俊熙！
然而，就在此時，原本倒地奄奄一息的薑衛，不知從哪裡湧起最後一絲力氣，竟然猛地撲了上來，用儘生命最後的能量，死死抱住了方先覺的雙腿！
“俊熙！快！！！”薑衛發出用儘全部生命力的咆哮！
機會！也許是最後的機會！
炎俊熙目眥欲裂，看到摯友如此慘狀，悲痛與憤怒瞬間淹沒了理智和傷痛！
他完全不顧自身傷勢，將被震傷的手臂強行抬起，將殘存的所有內力毫無保留地注入長槍之中！
“驚龍·破軍！”
他整個人仿佛與長槍合為一體，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血色驚鴻，以超越極限的速度，直刺方先覺因被抱住而空門大露的胸膛！這一槍，蘊含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憤、所有的希望！
方先覺被薑衛死死抱住，行動受阻，眼看那凝聚了炎俊熙畢生功力的一槍刺來，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他發出一聲震怒的咆哮，強行扭轉身軀，同時將“鎮嶽”往回一收，試圖格擋！
但，晚了半步！
噗嗤——！
蘊含著炎俊熙決死意誌的長槍，搶先一步，狠狠地、徹底地紮進了方先覺的右胸！槍尖甚至從他後背肩胛骨下方透出！狂暴的內力瞬間湧入方先覺體內，瘋狂破壞著他的經脈！
“呃啊！！！”方先覺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怒吼，鮮血從口鼻中狂湧而出！
但他畢竟是帝國支柱，凶悍無比！受此致命重創，他竟不退反進，借著劇痛刺激產生的瘋狂力量，左手猛地抽出腰間那柄沉重的短柄狼牙錘，完全不顧還插在胸口的長槍，以同歸於儘的架勢，砸向了因全力一刺而門戶大開的炎俊熙的頭顱！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炎俊曦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
砰！！！！
又是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沉悶巨響！
狼牙錘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炎俊熙的頭盔上！精鋼打造的頭盔如同紙糊般瞬間凹陷、碎裂！
炎俊熙前衝的動作猛地僵住，眼神瞬間渙散，七竅同時湧出鮮血。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或許是兒子的名字，或許是未儘的遺憾……但最終，隻有鮮血湧出。
他的身軀向後轟然倒下，濺起一片泥濘的血汙。
手中，至死依舊緊緊握著那杆刺穿了方先覺胸膛的長槍。
北明元帥，炎俊熙，戰死！
幾乎在他倒下的同時，耗儘最後生命力的薑衛，抱著方先覺雙腿的手臂也無力的鬆開，頭顱一歪，徹底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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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圓睜的、充滿不甘和憤怒的眼睛，最後倒映著這片血紅的天空和無儘的烽煙……
北明元帥，薑衛，戰死！
轉瞬之間，北明兩大支柱，雙雙隕落！以最慘烈、最壯烈的方式，兌現了他們戰死沙場的諾言！
而方先覺，這位帝國軍神，也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他踉蹌著，搖搖欲墜。
炎俊熙那舍命一槍不僅重創了他的肺腑，那狂暴的內力更是在他體內肆虐，不斷破壞著他的生機。鮮血如同小溪般從胸口和嘴角湧出，染紅了他玄色的戰甲。狼牙錘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
他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槍尖，又看了看倒下的兩位對手，眼中那瘋狂的殺意和戰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勝利者的傲然，有對值得尊敬的對手的認可，更有一種……物傷其類的蒼涼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