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18年,2月18日,帝都。
夜色下的帝都,失去了往日的喧囂與繁華,在初春的寒風中沉默地喘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皇城依舊巍峨,但宮牆之上巡弋的火把光點變得密集而急促,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取代了往日宮廷樂班的絲竹之音。
一種山雨欲來、大廈將傾的恐慌,在大街小巷、高門大院之間悄然蔓延。
郡主府,書房。
燭火搖曳,將劉芷兮清麗卻此刻布滿寒霜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身著一襲便於行動的墨色勁裝,外罩一件暗繡雲紋的深青色鬥篷,早已不是平日那個雍容華貴的帝國郡主裝扮。
一雙鳳眸之中,銳利的光芒不斷閃爍,緊盯著單膝跪在她麵前的三個如同融入陰影中的身影。
這是她耗費無數心血,悄然培植的力量核心——“影衛”。
平日裡,他們是販夫走卒,是深宅仆役,是酒樓夥計,此刻,他們則是她窺探這座危城真相的眼睛與耳朵。
“消息確認了嗎?”劉芷兮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冷得像冰,但微微蜷縮的手指卻暴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回稟郡主,確認了。”為首的影衛首領聲音低沉沙啞,語速極快,“禁衛軍統領向寵將軍,三天前夜間入宮後便再未出現。宮內傳出消息,說他‘勾結帝國,圖謀不軌’,已被‘就地正法’。現禦林、羽林兩衛已全麵換防,所有總旗以上軍官都由二皇子……由劉文的心腹付俊及其黨羽接管。”
“總理大臣諸葛懷大人府邸昨晚遭‘叛軍’衝擊,據傳聞諸葛大人……不幸罹難。府中死傷慘重。”另一名影衛接口,語氣沉痛,“軍部副部長李大人、外事署、皇家後勤署等主管官員,凡是忠於陛下與大皇子的重臣,或下獄,或被軟禁府中,家產查抄,門生故舊遭受清洗流放者不計其數……”
“帝都九門緊閉,許進不許出。城內各處要害,遍布劉文和付俊的親信。我們的人還發現,有數股來曆不明、但裝備精良的高手在暗中活動,協助付俊控製局勢,手法……不像是我北明的路數。”
一條條消息,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刺入劉芷兮的心口。
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但眼神卻越來越亮,那不是希望的光,而是絕望燃燒出的冰冷火焰。
陛下……大皇兄……
雖然遠隔千山萬水,雖然前線戰報遲遲未至,但帝都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到極致的清洗,已經說明了一切!
如果不是陛下和大皇兄遭遇不測,劉文和付俊怎麼敢如此猖狂?!
他們這是要趕在噩耗徹底傳開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鏟除所有忠於舊主的勢力,搶班奪權!
下一任北明皇帝,必將是她那個誌大才疏、心胸狹隘、且對她早有覬覦之心的劉文!
一旦劉文登基,她劉芷兮的下場可想而知——就是嫁給劉文,成為深宮北院中的玩物!
絕不能坐以待斃!
一個清晰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瞬間成型——走!必須立刻離開帝都!前往北島!
那裡是北明的海外飛地,更重要的是,那裡也是個那在東南血戰、生死未卜的人的最後依仗,以他的才乾,想必如今的北島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傳令下去,”劉芷兮站起身,鬥篷帶起一陣冷風,“所有能動用的影衛,立刻按第三預案行動,製造混亂,吸引注意力,掩護主隊撤離。半個小時後,我們從西側密道離府,目標,城西碼頭,‘青鳥號’商船!”
“是!”影衛首領毫無遲疑,領命欲走。
“等等!”劉芷兮忽然叫住他,眼中閃過一絲急切與擔憂,“立刻分出一隊人手,最快速度趕去參議會議長王朗王大人家!務必接到王議長和他的獨女元瑛,告訴他們帝都劇變,帶來西碼頭與我會合!要快!”
王朗是朝中重臣,對劉昂忠心耿耿,他的獨女王元瑛更是她自幼的閨中密友,情同姐妹。
劉文和付俊既然動手清洗,絕不會放過王家!她必須救他們!
影衛首領略一遲疑:“郡主,王議長府邸位於內城核心區域,此刻恐怕已被重點監控,我們的人過去風險極大,而且時間……”
“執行命令!”劉芷兮斬釘截鐵,鳳眸中是不容置疑的決絕,“不惜代價!”
“……遵命!”影衛首領不再多言,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窗外夜色。
書房內再次恢複寂靜,隻剩下燭火劈啪的輕響和劉芷兮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她走到窗邊,掀開一絲縫隙,望向外麵被陰雲和恐慌籠罩的帝都。
這座城市,她生於斯,長於斯,曾見證它的繁華與榮耀,如今卻要目睹它在陰謀與鮮血中沉淪。
一種巨大的悲涼和憤怒攥緊了她的心臟。
但她不能流淚,不能軟弱。
她是郡主劉芷兮,此刻,她必須為自己,也為那些可能還值得拯救的人和希望,殺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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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令人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窗外傳來約定好的、夜梟啼叫般的三短一長信號。
劉芷兮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多年的郡主府,眼中再無留戀:“我們走!”
兩名一直沉默侍立在陰影中的貼身女侍立刻上前,一人持短弩在前開路,一人持彎刀護衛在後。三人迅速進入書房內隱藏的密道,腳步聲在幽深潮濕的通道中回蕩,迅速遠去。
……
與此同時,內城,王朗府邸。
昔日門庭若市的參議會議長府邸,此刻卻是一片死寂,大門緊閉。
隻有遠處街角隱約晃動的火把光芒,映照出持刀甲士冰冷的麵孔。
府內,更是彌漫著一股絕望和悲壯的氣息。
“老爺!您就跟他們虛與委蛇一番又如何?暫且假意順從,保住性命再說啊!”一個老仆跪倒在地,抱著王朗的腿,老淚縱橫。
王朗身穿整齊的官袍,麵色平靜,隻是眼神中充滿了疲憊與深深的失望。
他看了一眼跪地的老仆,又看向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的女兒王元瑛。
“虛與委蛇?”王朗輕輕搖頭,“劉文弑父弑君,篡位奪權,勾結外敵,清洗忠良。這等無君無父、賣國求榮之人,我王朗如果向他低頭,就是愧對陛下知遇之恩!九泉之下,有何顏麵去見王家的列祖列宗?”
他走到王元瑛麵前,眼中充滿了慈愛和不舍:“元瑛,是父親連累你了。”
王元瑛用力搖頭,淚水終於滑落,但她迅速用手背擦去,強擠出一個笑容:“父親,您沒有錯。您是女兒的驕傲。我們王家,沒有貪生怕死、屈膝事賊之輩。”
就在這時,府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激烈的打鬥聲、慘叫聲以及弩箭破空的銳響!
“來了!”王朗身體一震,眼中閃過一抹決然,“他們終究是不肯放過我這條老命,要來趕儘殺絕了!”
“老爺!小姐!快從後門走!”老仆猛地站起身,臉上露出拚死一搏的猙獰,“老奴帶人擋住他們!”
“不必了。”王朗卻異常平靜,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不掉的。劉文和付俊既然動手,絕不會留下任何漏洞。”
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元瑛,仿佛要將女兒的容貌刻進靈魂裡:“元瑛,好好活下去。如果……如果有可能,去找芷兮郡主,她應該有辦法……”
話音未落,前院傳來一聲巨響,顯然是大門被撞開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凶狠的呼喝聲迅速逼近!
“父親!”王元瑛驚呼。
王朗將她往後堂一推:“走!記住我的話!不要回頭!”
說完,這位北明參議會議長,拔出早已藏在袖中的一柄短劍,朗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與譏諷:“亂臣賊子!我王朗在下麵等著看你們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他竟主動迎著衝進來的黑衣甲士和付俊的心腹走去!
劍光一閃,鮮血迸濺!
王朗的身體晃了晃,緩緩倒下,官帽滾落在地,花白的頭發被鮮血染紅。
至死,他的眼睛都圓睜著,望著帝都陰沉的夜空,充滿了無儘的憾恨。
“父親!!!”後堂傳來王元瑛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她卻被兩名忠心的丫鬟死死捂住嘴,拖向更深的院落。
衝進來的付俊心腹看了一眼王朗的屍體,冷哼一聲:“老東西,倒是省了爺們動手。搜!找到王元瑛!付大人有令,要活的!”
士兵們如狼似虎地開始搜查。
然而,當他們終於撞開王元瑛閨房的門時,看到的卻是一幕讓這些冷血士兵也為之微微一窒的景象。
房間收拾得乾淨整潔,甚至點著淡淡的熏香。
王元瑛穿著一身她最喜愛的、繡著淡雅蘭花的衣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甚至還施了薄薄的脂粉,如同要去參加一場重要的聚會。
但她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