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太陽仿佛被釘在了天上,緩慢地挪向西方。
當夜幕終於降臨,隻餘下零星月光穿透雲層時,兩艘船熄滅了所有燈火,憑借著對水流的熟悉和巨大的僥幸,小心翼翼地繞開北明巡邏船那懶散的警戒線,最終在一片偏僻的灘岸成功搶灘!
當雙腳踏上北島堅實的土地那一刻,許多士兵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親吻著地麵,無聲地流淚。
張儁乂和高孝伏卻不敢有絲毫耽擱。
高孝伏帶人負責警戒,張儁乂則親自背起依舊昏迷的炎思衡,帶著那封沉重的遺書,以及僅存的數百名傷痕累累的士兵,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叢林之中,朝著北島核心區域艱難前行。
他們的回歸,第一時間被北島高度警惕的巡邏隊發現。
當荀文若、張文遠、陳長文、董休昭等人聞訊,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震驚匆匆趕來,看到這支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回來的殘兵,尤其是看到張儁乂背上那個不省人事的炎思衡時,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穀底。
狂喜瞬間被巨大的擔憂和悲憤取代。
“快!抬進去!叫最好的大夫!把所有最好的藥都用上!”荀文若的聲音因急切而嘶啞,立刻指揮人手接管。
就在這時,一個清冽而帶著不容置疑決斷的女聲響起:“他的病房安排在我住處旁邊的靜室,那裡最安靜,利於休養。所有藥品和用度,直接從我的份額裡支取,用最好的!”
眾人望去,正是劉芷兮。
她快步上前,雖然臉色因連日憂心而略顯蒼白,但鳳眸之中卻閃爍著冷靜與關切的光芒。
她看了一眼炎思衡慘白的臉,眉頭緊緊蹙起,隨即指揮自己懂些醫術的侍女:“你們協助大夫,務必精心照料,一刻不得鬆懈!”
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圍攏過去,而是迅速有效地安排著一切,展現出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果決與組織能力。
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炎思衡,那眼神深處,是難以掩飾的揪心與擔憂。
北島,因為炎思衡的回歸,瞬間注入了靈魂,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劉芷兮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靜室外間。
她親自過問每一劑湯藥,檢查每一份飲食,夜深人靜時,常常能看見她獨自坐在外間,借著燭火翻閱醫書,或是凝神聽著內間炎思衡細微的呼吸聲,眉宇間籠罩著化不開的憂色。
她的照顧並非噓寒問暖的柔弱,卻滲透著深沉關懷的守護。
……
返回北島的第四天深夜。
靜室內燭火搖曳,荀文若剛剛為炎思衡更換額上的濕巾,劉芷兮端著一碗剛煎好的參湯輕輕走進來,正準備交給荀文若。
就在這時,炎思衡那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一聲仿佛掙脫了無儘束縛的呻吟。
荀文若和劉芷兮的動作同時一頓,屏住呼吸,死死盯住他。
隻見炎思衡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曾經銳利的眸子,此刻卻充滿了茫然和深深的疲憊。
“水……”他發出微弱的聲音。
劉芷兮立刻上前,動作輕柔卻迅速地從荀文若手中接過溫水碗,小心翼翼地用湯匙一點點喂他喝下,她的動作有些生澀,卻異常專注認真。
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仿佛喚醒了沉睡的身體機能。
炎思衡的眼神逐漸聚焦,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文……若?……郡主?”他的聲音依舊虛弱,帶著疑惑,“這……是哪裡?金蘭……怎麼樣了?將士們……”
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帶著血腥和硝煙的味道,洶湧地衝擊著他剛剛蘇醒的意識。
荀文若連忙將現狀簡要告知,強調他們已經安全返回北島,部分將士得以生還。
短暫的放鬆後,是更深的疲憊和虛無感。
北明完了,父親戰死了,他們浴血奮戰,最終卻像喪家之犬一樣逃到了海外……這一切,意義何在?
荀文若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再隱瞞,必須將那劑最猛烈的“藥”給他了。
他緩緩取出法孝直和田元浩的遺書。
炎思衡得知兩位先生離世,身體僵住,顫抖著接過信箋。
炎思衡沉浸在身世揭秘和天下劇變的巨大衝擊中,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整個人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垮。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守在一旁的劉芷兮,眼中閃過劇烈的掙紮和痛楚。
她知道,此刻說出另一個噩耗無異於雪上加霜,但她同樣知道,這件事不能再瞞,也必須由她來說。
她緩緩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慟:“炎大人……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炎思衡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她。
劉芷兮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吐出那句話:“阿瑛……她……她也不在了……”
炎思衡瞳孔驟然收縮,似乎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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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芷兮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她顫聲道:“帝都劇變……王朗議長誓死不降……被付俊的走狗殺害於府中……元瑛她……她為了不受辱,保清白……在得知父親死訊後……在她的閨房中……自縊……殉節了……”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字一句,淩遲著炎思衡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
“這是……這是她留給你的……”劉芷兮從懷中取出那份她珍藏已久的王元瑛絕筆信,遞到炎思衡麵前,信紙的邊緣已經被淚水浸得微微卷曲。
炎思衡的悲傷與憤怒:“阿……瑛?”
炎思衡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仿佛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的含義。
那個總是笑眼彎彎、會偷偷給他塞點心、會臉紅地叫他“思衡哥哥”的少女……自縊……殉節?
他猛地一把抓過那封信,目光死死盯住上麵那娟秀卻決絕的字跡。
熟悉的筆跡,傾訴著少女深藏心底、至死未曾親口對他言明的愛戀,以及最後的囑托和祝福……
“不……不可能……不會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猛地從炎思衡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遠比剛才得知身世時更加淒厲、更加絕望!
他抬起頭,眼眶徹底裂開,血絲瞬間布滿眼球,淚水混合著巨大的痛苦和難以置信噴湧而出!
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那種從靈魂最深處炸開的、無法承受的劇痛和憤怒!
“阿瑛!!!”他一遍遍地嘶吼著這個名字,拳頭狠狠砸在床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手背瞬間一片淤青,甚至滲出血跡,他卻渾然不覺。
父親戰死沙場,是軍人的宿命;兩位先生病逝歸途,是壯誌未酬;可阿瑛……阿瑛她做錯了什麼?!她那樣善良、那樣美好……她本該擁有最美好的人生!為什麼?憑什麼要遭受這樣的屈辱和慘死?!
劉文!付俊!北明!
所有的仇恨,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最具體、最尖銳的宣泄口!王元瑛的死,像最後一把火,徹底點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悲痛、憤怒和毀滅欲!
荀文若和劉芷兮看著他如此失控的模樣,都心痛如絞。
劉芷兮忍不住上前想按住他自殘的手,卻被他一把推開。
此刻的他,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暴怒之中,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不知過了多久,那瘋狂的嘶吼和捶打才漸漸變為斷斷續續的嗚咽。
他無力地癱軟下去,額頭抵在冰冷的床沿,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打濕了被褥。
劉芷兮和荀文若守在一旁,沉默地陪伴著,任由他發泄著這徹骨的悲傷。
許久,許久。
當最後一滴眼淚流乾,炎思衡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淚痕交錯,眼睛腫得厲害,但那雙眸子裡,所有的痛苦、迷茫、彷徨仿佛都被那場暴風雨般的悲傷衝刷殆儘,剩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決絕!
他看向劉芷兮,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害怕:“她……走的時候……痛苦嗎?”
劉芷兮含淚搖頭:“信上說……很平靜……她是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東西而走的。”
炎思衡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那眼底的深淵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輕輕摩挲著王元瑛的遺書,然後將它和法孝直他們的遺書放在了一起。
他用手臂支撐起虛弱的身體,這一次,動作雖然依舊艱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荀文若和劉芷兮想要攙扶,卻再次被他用眼神製止。
他坐在床沿,目光掃過那兩封遺書,最後望向窗外北島深邃的夜空,那裡星辰閃爍,卻仿佛映照不出絲毫光亮,隻有無邊的暗色。
他的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地在這寂靜的病房中響起:
“傳令下去……”
“以最高規格,厚葬法孝直、田元浩二位先生。他們的忠義與智慧,北島上下,永世不忘。”
他頓了頓,聲音冰冷徹骨:
“自今天起,北島自立!不再奉北明劉文的號令!”
“我們的路,不再是為哪一家哪一姓而戰!”
“我們要走的,是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一條……足以擎天保駕,掃清寰宇,為所有逝去的人,再造一個再無這樣悲劇的乾坤之路!”
這一刻,一代雄主,於今晚,背負著更深重的血淚與誓言,正式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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