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夕陽,緩緩沉入帕默斯頓西邊被硝煙熏黑的丘陵之後。
天地間殘存的光線,將這片剛剛經曆屠戮的戰場染上一種淒豔而悲壯的色調。
焦糊味、硝煙味、以及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死亡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胸腔,令人窒息。
潰敗!
一場徹頭徹尾的潰敗!
北明皇家陸軍第30軍的戰旗,此刻或被踐踏在泥濘血汙之中,或歪斜地插在屍體堆上,如同招魂的幡。
更多的,則伴隨著潰兵倉皇的背影,消失在南方的暮色裡。
丟盔棄甲,不足以形容其狼狽。
兵敗如山倒,不足以描繪其慘烈。
李永肅在最後關頭,被一群忠心耿耿,或者說怕被秋後算賬的親衛死命架著,裹挾在潰逃的人流中,一路向南狂奔。
他頭上的纓盔早已不知去向,頭發被汗水和血水黏成一綹綹,散亂地貼在額前臉上。
那身鋥亮的甲胄布滿刀劈箭鑿的痕跡,沾滿汙穢,昔日的威嚴蕩然無存。
他目光渙散,嘴唇因極度驚懼和脫力而不受控製地哆嗦著,嘴裡反複無意識地喃喃:“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炎思衡……惡魔……他是惡魔……”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高孝伏那支鐵甲怪物般的重騎兵集群發起衝鋒時,如同地獄傳來的恐怖轟鳴!
地麵在那鐵蹄下顫抖,冰冷的鋼鐵洪流輕而易舉地撕裂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後陣,然後是城門口洞開,張文遠的輕騎和張儁乂的火槍隊發起的致命一擊……
崩潰,隻在一瞬間。
他自以為精心布置的大營,他依仗的數萬大軍,在對方這蓄謀已久的三重打擊下,脆弱的像一張被浸濕的草紙,一捅就破,然後便是無可挽回的雪崩。
完了,全完了。
四萬八千大軍,能跟著他逃出那片地獄的,十不存一!
其餘的不是化為城下那層層疊疊的屍山的一部分,就是跪地投降,成了炎思衡的俘虜。
奇恥大辱!滅頂之災!
然而,比戰敗更強烈的,是恐懼。
對炎思衡的恐懼,對那座吞噬了他野心和軍隊的絞肉機城市的恐懼,還有對帝都那位的恐懼。
他不敢想象,劉文接到這份戰報時,會是何等的雷霆震怒。
他出發前的豪言壯語,信誓旦旦,此刻都成了最惡毒的嘲諷,一下下抽打著他的臉,抽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返回南島?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南島?那裡和北島靠得太近了!炎思衡挾大勝之威,下一步必然是趁勢奪取南島,徹底控製特恩蘭特全境!他現在回去,跟自投羅網、把自己打包送給炎思衡有什麼區彆?
“不去南島!不能去南島!”李永肅一個激靈,像是被噩夢驚醒,嘶啞地尖叫起來,聲音刺耳難聽,“去巴布亞!轉向巴布亞行省!快!”
巴布亞行省,與南島隔海相望,是北明在東南方向的一個重要支撐點。
那裡有港口,有城防,雖然同樣兵力空虛,但至少背靠大陸,讓他有那麼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殘存的敗兵如同被驅趕的羊群,在軍官和督戰隊的呼喝下,茫然地轉向,拖著疲憊不堪和傷痕累累的身體,向著巴布亞方向踉蹌奔逃。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恐和深入骨髓的疲憊,隊伍拉得老長,斷斷續續,毫無建製可言,更像是一大群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新的騷亂。
李永瑟被親衛簇擁在中間,失魂落魄,再不見絲毫出征時的意氣風發。
他現在隻想逃,逃到一個有堅固城牆的地方,躲起來,遠遠避開炎思衡那個煞星,也避開帝都即將降臨的風暴。
至於責任?後果?他不敢去想,隻能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裡,祈禱著時間能衝淡一切。
……
就在李永肅帶著殘兵敗將倉皇逃往巴布亞的同時,帕默斯頓的清理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炎思衡沒有給敵人任何喘息之機。
“張文遠!”
“末將在!”張文遠踏步上前,身上鐵甲血跡未乾,殺氣騰騰。
“即刻點齊軍隊,乘船出發,目標南島!李永肅潰逃,南島守軍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我要你以最快速度,兵不血刃拿下那裡!可能做到?”
“哈哈!大人放心!若是拿不下南島,末將提頭來見!”張文遠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去。
“張儁乂,高孝伏!”
“末將在!”兩人同時應聲。
“肅清帕默斯頓周邊殘敵,整編降卒,統計戰果傷亡,修複城防!我要在最短時間內,看到一支休整完畢、可再戰的雄師!”
“遵命!”兩人領命,眼神銳利,毫無久戰後的疲態,反而充滿了建功立業的興奮。
炎思衡的目光最後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無儘的海浪,看到了那片即將易主的土地。
南島,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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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特恩蘭特將重新連成一片,完全納入他的掌控之下。
一個更加穩固,進可攻、退可守的基業,正在血與火中逐漸鑄就。
他的臉上無喜無悲,唯有眼底深處,一絲冰冷的火焰在跳躍燃燒。
……
數天後,帝都。
陰雨連綿,灰蒙蒙的天空,死死壓在帝都皇城巍峨的宮殿群上方,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雨水順著瓦當滴落,在台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發出單調而令人心煩意亂的嗒嗒聲。
宮人們低著頭,腳步匆匆,不敢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仿佛生怕驚動了那深藏在宮闕之中即將爆發的雷霆。
養心殿內,氣氛更是冰寒到了極點。
爐火熊熊,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怖威壓。
“廢物!蠢材!豬狗不如的東西!!!”
宛如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然炸響,撕裂了殿內的死寂!
劉文臉色鐵青扭曲,額頭上青筋暴起如同蠕動的蚯蚓,雙目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死死攥著那份剛從東南加急送來的戰報,拿著戰報的雙手在不停地劇烈顫抖著。
那份輕飄飄的軍報,此刻在他手中卻重逾千斤,上麵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眼球上,燙進他的腦髓裡!
李永肅麾下最重要也是最後的四萬八千精銳……近乎全軍覆沒……倉皇逃竄巴布亞……南島危在旦夕……
李永肅!李永肅!
這個他寄予厚望或者說無人可用下的無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