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18年，季夏之末。
帝國長安京，皇城深處。
大殿內，藥香與龍涎香依舊濃鬱地交織著，試圖壓過那從帝國西北邊關不斷彌漫而來的血腥氣息。
蔣毅斜倚在軟榻上，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透明，幾乎能看見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手中緊攥著一封剛剛由心腹密使呈上來自北晉的回信，那雙深陷卻銳利的眼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難以置信的驚愕，有絕處逢生的悸動，更有火辣辣的刺痛感。
崔浩成功了。
那個被他不曾被他寄予厚望的使者，卻帶來了唯一的好消息——北晉，願出兵援助帝國，共同抵抗抗魔族！
這則消息在他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預料過各種可能。
最好的情況，是處在同一大陸上的北明和大金能看清唇亡齒寒的大勢，出兵相助。
畢竟，魔族要是能碾碎帝國，下一個兵峰所指，必是與之接壤的北明與大金！這是最符合邏輯的選擇。
次一等，是北明或大金其中一方願意出兵。
最壞，才是兩國都作壁上觀。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最終的結果，竟如此諷刺，如此顛覆他所有的預判和認知！
北明，態度曖昧不清，朝堂之上扯皮推諉，隻顧著算計那點蠅頭小利和內部傾軋，給出的回應含糊其辭，充滿了“再議”、“需斟酌”、“國力維艱”之類的托詞！仿佛魔族威脅，與他們無關！
大金，更是乾脆利落！直接宣布閉關鎖國，邊境戒嚴，一副“外麵的風雨再大，也休想沾濕我屋簷半分”的鴕鳥姿態！仿佛縮進殼裡，就能隔絕那足以毀滅人類文明的驚濤駭浪！
而最終，唯一一個明確站出來，願意在這席卷大陸的黑暗潮汐前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曾經欲除之而後快的炎思衡！是那個剛剛從北明分裂出去、根基未穩、按理說最應該保存實力、隔岸觀火的北晉！
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滾燙交織的情緒，衝撞著蔣毅的胸腔，引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
為什麼？
他腦中飛速盤算著這個問題。
是炎思衡愚蠢，看不清其中的風險與消耗？不，那個年輕人要真的是個蠢材，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是另有所圖，想借此攫取更大的利益？或許有這部分因素。但他提出的條件——物資援助、貿易協定、攻守同盟、以及要求帝國在北明邊境施壓——雖然重要，卻並非不可接受，甚至可說是相當克製和務實。與北明和大金的冷漠退縮相比，這點“代價”簡直微不足道。
那剩下的，是什麼？
蔣毅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重重穹頂，望向了海外那片新生的土地。
難道真是一種超越了狹隘利益算計的擔當？
一種在文明麵臨傾覆之危時，源自血脈深處最原始也最高貴的責任感？
這種想法讓蔣毅感到一種火辣辣的羞愧，以及一種更深沉的震撼。
他自詡雄主，算計權衡了十幾年，卻在最危難的時刻，被一個“敵人”，上了一課何為真正的“大局”！
“陛下？”侍立一旁的丞相高肅卿擔憂地低聲呼喚，生怕皇帝情緒過於激動，牽動舊疾。
蔣毅這才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翻湧的心緒。
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魔族兵鋒正盛，陽平關前線每天的軍報急如星火，帝國的精銳和資源正像流水一樣投入那個無底洞般的血肉磨盤！
遠方的居魯士等國更是節節敗退，求救的文書雪片般飛來，他幾乎焦頭爛額！
北晉的援兵，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是快要溺斃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必須抓住！
“擬旨！”蔣毅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果斷，“不，直接發密令給崔浩，讓他轉告炎思衡！”
他的語速極快，思維卻清晰無比：
“第一，北晉所有要求，朕一概應允！帝國會即刻開始籌備價值一千萬金幣的軍械、糧草、藥品，首批物資會儘快裝船，發往北晉指定的港口！攻守同盟與最惠貿易協定文本，由崔浩攜朕的手書，可與炎思衡當場簽訂！”
“第二，朕已下令！帝國與北晉接壤地區的軍團，即日起會在邊境地區大規模集結！並明確警告北明——如果他們敢在北晉援助帝國期間，有任何異動，偷襲北晉後方，將視為對帝國的宣戰！帝國大軍將毫不猶豫，揮師直搗黃龍！朕看劉文有沒有膽子兩線作戰！”
這道命令殺氣騰騰，充滿了帝國的鐵血與霸氣！這是蔣毅能給出最實質也是最具威懾力的保障！他要替炎思衡，暫時按住北明那條蠢蠢欲動的瘋狗！
“第三，”蔣毅的目光投向殿外，“告訴炎思衡，帝國需要他的軍隊，現在就需要！越快越好！每早一刻到達，大陸就多一線生機！”
命令被迅速加密，以最快速度發往北晉。
蔣毅疲憊地閉上眼，靠在軟墊上，胸腔依舊因剛才的情緒和急促的話語而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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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炎思衡的速度，以及那變幻莫測的戰場了。
……
與此同時，北晉，帕默斯頓。
總督府的氣氛同樣緊張而肅殺。
炎思衡的決定已經下達。
出兵！援助帝國！
沒有過多的爭論，核心層早已達成共識。這是危機，更是北晉真正登上大陸舞台，贏得聲望與地位的絕佳機會！
“遊騎兵第一至第六師團，全員集結！隨我先行出發！”炎思衡的聲音冷冽，“欒樹元！”
“末將在！”武衛軍將領欒樹元踏前一步。
“你麾下的四萬武衛軍，作為第二梯隊，完成集結補充後，也啟程前往帝國與我彙合！”
“遵命！”
炎思衡的目光轉向另外三人：“文若，長文，李平！”
荀文若、陳長文、李平三人立刻躬身：“臣在！”
“國內政務、後勤統籌、預備役征召訓練，交由你們三人全權負責！帝國的援助物資會陸續抵達，務必高效接收、分配，轉化為前線戰力！國內，絕不能亂！能否讓我在前線無後顧之憂，就看你們了！”炎思衡的目光沉重。
“請大人放心！我等必竭儘全力，保障後方安穩，物資供應不絕！”三人異口同聲，語氣斬釘截鐵。他們深知肩上責任之重。
儘管軍情如火，帝國求援的呼聲一聲急過一聲，但炎思衡依舊保持著一份驚人的冷靜與克製。
他並未動用那隱藏在北島秘密船塢中足以改變海戰規則的利器——蒸汽船與覆蓋鐵甲的新式戰艦。
那些是大殺器，是北晉未來的海上霸權基石，絕不能輕易暴露在世人麵前，尤其是在局勢未明的當下。
而就在廳內人群稍後方，劉芷兮一襲素衣，靜靜地立著。
她聽著炎思衡一條條清晰果決的命令，看著他堅毅冷峻的側臉，心中卻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陣陣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