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卡城的夜,被驟然收緊的戰報和隨之而來的決斷,攪得冰冷而肅殺。
總督府議事廳內,燈火通明,巨大的地圖鋪陳在中央長桌上,那象征著魔族兵鋒的黑色浪潮,已無情地淹沒了帝國的北郡,直逼心臟地帶。
炎思衡剛剛拋出的那個石破天驚的計劃——翻越天塹杜福爾山脈,奇襲伊特魯公國——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每個人心中激蕩起驚濤駭浪。
最初的震驚和本能般的反對過後,是死一般的沉寂,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的年輕統帥身上,他臉上沒有絲毫玩笑之意,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堅定。
“都清楚了?”炎思衡的聲音打破沉寂,不高,卻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陽平關一丟,我們在這裡打生打死,牽製的不過是魔族幾根指頭。現在,他們的拳頭可以毫無顧忌地砸向長安京,也能騰出手來,把我們這點家當徹底碾碎。”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劃過那片代表著被魔族占領的黑色區域。
“帝國失去了北郡和柱州,不僅是門戶大開,更是失去了最重要的礦石產地和戰略縱深。時間拖得越久,蔣毅的處境越艱難,最後隻怕帝國連打造箭頭的鐵都會湊不齊!更何況,魔族已經占領了居魯士和科斯蒂亞,他們的兵鋒直指上河郡,帝國還麵臨著兩線作戰的危險!帝國的防線已經退守到直隸、上河,情況十分危急。而我們,”他的指尖釘在西北特轄區,“將徹底被魔族隔絕和帝國的聯係!失去一切來自帝國的支援,哪怕是名義上的!”
他目光銳利,掃過在場的諸將——高孝伏的悍勇,龐令明的精乾,斛明月的沉穩,韋叔寬的仇恨,田單的凝重,匡章的疑慮。
“等待我們的,隻有被魔族優勢兵力慢慢磨死,或者像喪家之犬一樣,嘗試突破層層封鎖逃回帝國,然後和他們在長安京下一起殉葬!”炎思衡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這兩條路,我都不選!”
他的手指再次移動,這一次,堅定地指向那橫亙在西北與加斯庭之間,被譽為生命禁區的連綿雪山——杜福爾山脈。
“我們要從這裡鑽出去!殺穿魔族的後方!”
他的手指狠狠點在地圖上伊特魯公國的位置。
“我之前也說了,伊特魯公國是魔族最重要的糧草基地。一旦我們拿下伊特魯,魔族的糧食命脈就會受到致命威脅!他們的前線大軍吃什麼?喝什麼?長安京之圍,不攻自破的可能性都會大增!這才是真正能扭轉戰局的一步棋!”
道理雖然驚人,但其中的風險,也讓所有人脊背發涼。
“大人……”田單深吸一口氣,試圖做最後的勸阻,“杜福爾山脈,最高峰超過五千米,終年積雪,氣候多變,不要說大軍了,就連西北特轄區都從未有過成功穿越的記錄!這簡直是拿數萬將士的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正是因為沒人覺得可能,魔族才會毫無防備!”炎思衡寸步不讓,眼神灼灼,“我們之前打馬尼拉卡,在魔族眼裡不也是不可能?我們現在站在這裡,在幾個月前,不也是不可能?打仗,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打的就是一個敢為人先!”
他看向龐令明:“令明!帝國與加斯庭常年貿易,對那邊的情況最為了解。我需要你動用一切渠道,搜集所有關於伊特魯公國、關於加斯庭地區,尤其是關於杜福爾山脈何伊特魯方麵的一切資料!越快越好,越詳細越好!”
龐令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因炎思衡那驚天計劃而激蕩的心緒,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地圖上。
他伸手指向大陸西部那片廣袤的區域,聲音沉穩而清晰,開始詳細解說:
“大人,諸位將軍,加斯庭聯合王國,其疆域核心便是聞名大陸的三大加斯庭平原。”
他的手指首先點向最東側:“東加斯庭平原,最為富庶,河流縱橫,曾是盎格魯公國獨占的禁臠,也是其崛起的根基。但在去年,羅斯發動了第五次赫辛基戰爭,一場慘烈的大戰後,這片沃土易主,被羅斯人占據。可惜,羅斯人也未能守住多久,如今,它已落入魔族之手,成為了魔族入侵前沿的重要補給區。”
接著,他的手指向西移動,劃過一片雄偉的山脈標記:“橫亙在此的,便是雄偉的洛克山脈。它硬生生將加斯庭地區分隔開來。山脈以西,是西加斯庭平原,那裡……唉,早已是魔族的傳統勢力範圍,自從百年前,魔族擊敗盛世王朝後,西部平原便成為了魔族最重要的糧食產地,也是他們所謂的‘放逐之地’與中央大陸連接的門戶之一。當年聯合王國傾儘全力,在洛克山脈最險要的隘口修建了聖馬丁要塞,與帝國的鎮魔關互為犄角,共同扼守魔族的咽喉。可惜,如今要塞也陷落於背叛之手。”
他的手指回到洛克山脈以東,落在一片相對廣闊的區域:“而這山脈以東,直至我國邊境,便是中加斯庭平原。這裡由聯合王國內除了盎格魯之外的其他公國分彆統治,地域廣闊,但勢力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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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令明頓了頓,總結道:“總的來說,加斯庭聯合王國是一個典型的封建采邑製國家,權力分散於各大公國,所謂的國王其實更像是一個盟主,由各公國的大公每五年輪換擔任。他們軍隊的核心,是重裝騎士,鐵甲洪流衝鋒起來,威力不容小覷。”
最後,他報出了那幾個如今聽來令人唏噓的名字:“戰前,這個聯合王國由七大公國組成:盎格魯、居魯士、伊特魯、加洛林、皮亞斯特、科斯蒂亞,以及阿爾薩斯。如今,七大公國分崩離析,居魯士、科斯蒂亞和阿爾薩斯的殘軍在帝國境內苦苦支撐,而伊特魯、加洛林、皮亞斯特和盎格魯這些數典忘祖之輩,正帶著魔族的軍隊,踐踏自己昔日的家園。”
炎思衡一邊聽,一邊飛快地在地圖上標注,大腦高速運轉,完善著那個剛剛成型的瘋狂計劃。
就在炎思衡與龐令明、高孝伏等人對著地圖,開始研究具體行軍路線、可能的襲擊目標和後勤保障等細節時,斛明月和韋叔寬相互對視一眼,同時上前一步。
“大人!”斛明月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他單膝跪地,抱拳過頭,“末將斛明月,原本隻是帝國邊防軍團一個微不足道的軍官,蒙大人不棄,授以權柄,托以重任。此前追隨,或為求生,或為雪恥。但目睹大人自馬尼拉卡至今,所為所思,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人族氣運!在下心服口服!現在重新立誓願誓死追隨大人,效忠北晉,天地可鑒!”
緊接著,韋叔寬也轟然跪倒,這個被血海深仇所折磨的漢子,此刻眼中燃燒的不再僅僅是仇恨,更多了一種找到歸宿般的堅定:“大人!我韋叔寬,家族儘毀,本已心存死誌。是大人給了我希望,給了我報仇雪恨的機會!我韋氏,願舉族並入北晉!我韋叔寬在此立誓,從此鞍前馬後,唯大人之命是從,刀山火海,絕不皺眉!隻求大人帶我殺儘魔族!”
這兩人的表態,意義非凡。
他們代表著西北本土勢力對炎思衡徹底的認同和歸心。這不再是簡單的合作關係,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融入。
炎思衡看著跪在麵前的兩人,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他上前,親手將二人扶起,聲音沉穩而有力:“我得二位將軍相助,如虎添翼!從此以後,我們便是同袍兄弟,榮辱與共!北晉,便是你們的家!起來,讓我們一起,在這裡,殺出一條血路!”
收服兩員大將,軍心更加凝聚。
而炎思衡繼續完善著他的計劃,每一個細節都被反複推敲,每一種可能都被考慮到。他知道,這步棋一旦走出,就再無回頭路,必須竭儘全力,將勝算提到最高。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被這瘋狂的勇氣和描繪的藍圖所感染。
深夜,田單的臨時住所。
匡章麵帶憂色,對自己的主帥低聲道:“大人,炎思衡的計劃是否太過行險?翻越杜福爾山脈,簡直聞所未聞!萬一……萬一失敗,後果不堪設想!”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這件事,炎思衡好像沒有和陛下彙報,我們是否需要密報長安京,稟明陛下?”
田單坐在燈下,麵容在跳動的火光中顯得晦暗不明。
他摩挲著茶杯邊緣,良久才歎了口氣:“報,自然要報。如此大的動作,不可能瞞住陛下。我已經在起草奏章了。”
他抬起眼,看著自己這位忠誠卻略顯保守的副將:“但是,匡章,你覺得報了又能如何?陛下和朝中諸公,會同意這個計劃嗎?我估計他們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守住長安京。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認為炎思衡在胡鬨,是在浪費寶貴的兵力。”
匡章默然,他知道田單說的是事實。
“至於冒險……”田單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阿爾卡城陰沉的夜空,“如今的局勢,哪一步不是冒險?固守西北是坐以待斃,撤回帝國是九死一生。炎思衡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路,但也可能是唯一一條能撬動整個戰局的路。”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杜福爾山脈確實是九死一生之地。但是,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有個聲音在說,這個年輕人,炎思衡,他或許真的擁有顛覆這片大陸的能量。看著他,我有時候會覺得,我們這些老家夥,是不是真的已經老了。”
匡章看著主帥的背影,心中巨震。他從未聽過田單如此評價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