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八月二十,寅時初。
夜色還未完全褪去,天邊隻泛出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韓澈抱著婉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通往村東頭的小路上。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昨夜赤腳奔跑磨破的腳掌被碎石子硌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連皺眉的功夫都沒有——懷裡的婉兒還在小聲抽噎,母親的咳嗽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是生死之彆。
“哥,蘇醫女真的能治好娘嗎?”婉兒把臉埋在韓澈的脖頸處,聲音帶著哭腔和怯意。
韓澈緊了緊手臂,用下巴蹭了蹭妹妹的頭發,儘量讓語氣聽起來篤定:“能的,張二嬸不是說了嗎?蘇醫女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都能治好,娘肯定沒事。”
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卻沒底。在現代,感冒發燒是再普通不過的小病,幾片退燒藥、幾瓶生理鹽水就能解決,可在醫療水平落後的唐代,一場風寒就能奪走一條人命。他甚至不知道母親得的是不是風寒,萬一是什麼急性傳染病,蘇月棠的民間醫術真的管用嗎?
正琢磨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竹籃晃動的“吱呀”聲。韓澈心裡一喜——這個時辰還在外走動的,大概率是早起去河邊洗衣或挑水的村民,或許能再問問蘇月棠的情況。
走近了才看清,來人正是之前提醒他找蘇月棠的張二嬸。她手裡提著滿滿一籃待洗的衣物,看到韓澈抱著婉兒,臉色焦急,連忙停下腳步:“韓小子,這是要去給你娘請蘇醫女?”
“是啊張二嬸,”韓澈喘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我娘燒得厲害,還說胡話,我怕……”
“彆慌彆慌,”張二嬸放下竹籃,拍了拍韓澈的胳膊,“有蘇醫女在,你娘肯定能挺過來。前陣子村西頭周老伯的孫子得了急驚風,臉都紫了,眼看就要斷氣,鎮上的太醫來了,把了脈就搖頭,說沒救了,是蘇醫女連夜趕來,紮了幾針,又喂了湯藥,第二天那孩子就醒了,還能下地跑呢!”
韓澈眼睛一亮——急驚風在現代相當於小兒驚厥,確實凶險,蘇月棠能治好,說明她的醫術真有兩把刷子,不是村民誇大其詞。他連忙追問:“張二嬸,您知道蘇醫女是哪裡人嗎?她怎麼會在咱們村的破廟裡住啊?”
張二嬸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這蘇醫女也是個苦命人。聽說是江南來的,家裡原是行醫的,去年江南鬨水災,家人都沒了,她一路逃難到咱們這兒,見村東頭的破廟沒人住,就暫時落腳了。她性子寡言,不愛跟人打交道,平時就靠給人看病換點糧食,也不收多的診金,要是遇到窮人家,還倒貼藥材呢。”
“原來是這樣……”韓澈心裡泛起一絲酸澀。在這個亂世,像蘇月棠這樣有醫術還心善的人,實在難得。他暗暗下定決心,不管這次花多少代價,都要請蘇月棠治好母親,以後也要想辦法幫她改善處境。
“對了韓小子,”張二嬸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兩個煮熟的粟米團子,塞到韓澈手裡,“這是我今早剛蒸的,你和婉兒墊墊肚子,去破廟還有段路呢,彆到時候你自己先垮了。”
韓澈接過團子,心裡暖烘烘的——在這急難時刻,鄉鄰的這點善意,比什麼都珍貴。他用力點頭:“謝謝您張二嬸,等我娘好了,我一定上門道謝!”
“謝啥,都是鄉裡鄉親的,”張二嬸擺擺手,“快走吧,蘇醫女起得早,這個時辰說不定已經在搗藥了,去晚了怕她出去采藥了。”
韓澈抱著婉兒,揣著粟米團子,又加快了腳步。路上,他掰了半個團子遞給婉兒:“快吃點,一會兒到了破廟,你乖乖跟在哥身邊,彆說話,好不好?”
婉兒點點頭,小口咬著團子,眼淚還掛在臉上,卻沒再哭出聲。韓澈一邊走,一邊啃著剩下的團子,粗糙的粟米剌得喉嚨發疼,可他還是狼吞虎咽——他需要力氣,一會兒請蘇醫女的時候,說不定還要費口舌,甚至要許諾什麼,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狼狽。
天漸漸亮了些,路邊的野草和樹木能看清輪廓了。風裡除了海邊的鹹濕味,還多了一絲淡淡的草藥香。韓澈心裡一動——這香味,說不定是從破廟飄來的,蘇月棠真的在搗藥!
他抱著婉兒,幾乎是跑了起來。腳掌的傷口被拉扯得更疼了,可他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座破舊的廟宇。廟宇的屋頂少了好幾片瓦,院牆也塌了一半,門口長滿了雜草,看起來荒廢已久。但仔細看,能看到廟門是虛掩著的,門縫裡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還隱約傳來“咚咚”的搗藥聲。
韓澈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他放下婉兒,蹲下身,幫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又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婉兒,咱們到了,一會兒哥叫你進去,你再進去,好不好?”
婉兒怯生生地點頭,緊緊抓著韓澈的衣角。
韓澈站起身,走到廟門前,手指懸在門板上,卻遲遲不敢敲下去。他突然有些緊張——蘇月棠會不會不願意出診?她會不會嫌他家窮,怕收不到診金?萬一她不在廟裡,或者已經出去采藥了,怎麼辦?
搗藥聲還在繼續,規律而沉穩,像是在安撫他焦躁的心。韓澈咬了咬牙,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廟門:“蘇醫女?蘇醫女在嗎?我是津門村的韓澈,我娘病重,想請您出診救救她……”
門內的搗藥聲突然停了。
韓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懷裡婉兒緊張的喘息聲。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帶著一絲剛被打擾的疏離:“誰?”
這是韓澈第一次聽到蘇月棠的聲音,像秋日清晨的露水,清冽又平靜。他連忙又說了一遍:“蘇醫女,我娘突發高燒,昏迷不醒,鎮上的藥鋪還沒開門,求您發發善心,跟我去看看吧!隻要您能治好我娘,我什麼都願意做,就算是給您做工抵債,或者……或者我把我剛曬好的雪白細鹽送給您!”
他急得把能想到的籌碼都搬了出來,甚至提到了剛曬好的鹽——那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手的值錢東西了。
門內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走到了門後。韓澈屏住呼吸,緊緊盯著虛掩的門縫,心裡既期待又忐忑。
就在這時,婉兒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哥,好像要下雨了……”
韓澈抬頭一看,天邊不知何時聚集了烏雲,風也變大了,卷起地上的落葉,帶著一股濕冷的氣息。他心裡一沉——要是真的下雨,路會更難走,母親的病也可能因為受涼加重。
他再次敲了敲門,聲音帶著一絲哀求:“蘇醫女,求您了,再晚一點,我娘可能就……”
話還沒說完,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麵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