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八月二十六,午時末。
王承嗣的聲音剛落,韓家院門口的空氣瞬間凝住。那兩個隨從臉色煞白,攥著木棍的橫肉漢子手勁鬆了鬆,又硬著頭皮辯解:“王縣尉,這是我們劉老爺……”
“劉萬山是鹽商,不是官。”王承嗣往前邁了兩步,褐色官服的下擺掃過門檻,腰間橫刀隨動作輕響,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津門鎮的規矩,是不許仗勢欺人、強買強賣。你們堵著韓家院門,還想動手,眼裡還有王法嗎?”
橫肉漢子被噎得說不出話,另一個隨從更慌,悄悄往後退了半步。周圍的鄉鄰也跟著附和,七嘴八舌地幫腔:“就是!劉萬山憑啥不讓韓小子賣鹽?”“王縣尉說得對,得講王法!”
韓澈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津門鎮的縣尉王承嗣,看著倒不像那種偏袒豪強的官員。之前他還擔心劉萬山找了官麵上的人撐腰,現在看來,王承嗣似乎更看重規矩。隻是他怎麼會突然來這裡?難道是聽到了院外的動靜?
“還不快走?”王承嗣瞥了那兩個隨從一眼,聲音沒提半分音量,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兩個隨從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連一句狠話都沒敢留下。
院門口的鄉鄰頓時熱鬨起來,圍著王承嗣道謝,又轉頭對著韓澈誇讚:“韓小子,多虧你硬氣,不然今天還真要被他們欺負了!”“是啊,你這鹽好,菜也好,以後我們都買你的鹽!”
韓澈笑著拱手,禮數周全:“多謝各位叔嬸捧場,也謝謝王縣尉解圍。”
王承嗣擺了擺手,目光卻落在了灶台上的鐵鍋上——鍋裡還剩小半盤紅燒肉,油光鋥亮,濃鬱的肉香順著風飄過來,勾得人鼻尖發癢。他鼻翼動了動,看向韓澈:“你這做的是什麼?聞著倒挺香。”
“回縣尉,是紅燒肉,還有剛才炒的芥菜。”韓澈趕緊應聲,心裡卻悄悄繃緊了弦——官場上的人說話向來有分寸,王承嗣突然問起菜味,不會是想挑什麼毛病吧?
“紅燒肉?”王承嗣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灶台邊,目光掃過鍋裡的肉,又落在旁邊碗裡剩下的青菜上,“我在鎮上酒樓也吃過紅燒肉,味道沒這麼香。你這是用了什麼法子?”
“也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先把肉焯水去血沫,再用大火炒出油脂,加些調料慢燉。”韓澈儘量把話說得簡單,絕口不提“現代烹飪”的說法,隻找了個常用的借口,“炒青菜也是,大火快炒,少煮,能保住菜的脆勁和香味。這些都是之前聽行腳商說的法子,試著做了做。”
“大火快炒?”張二嬸湊過來,笑著幫腔,“王縣尉,剛才韓小子炒的芥菜,脆生生的,還帶點酸,比酒樓裡煮得軟爛的菜好吃多了!我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次吃這麼香的青菜。”
“是啊是啊!”李大叔也跟著點頭,語氣裡滿是讚歎,“那紅燒肉更彆說了,離著半條街都能聞到香味,我家小子剛才還鬨著要過來看看呢!韓小子,你這手藝,比鎮上‘悅來樓’的大廚還厲害!”
“悅來樓”是津門鎮最好的酒樓,平時隻有鄉紳和富商才消費得起。韓澈沒料到鄉鄰會把他的菜和酒樓相比,心裡掠過一絲意外,隨即又生出幾分底氣——現代家常菜的做法,在大唐果然有“降維打擊”的效果,隻是這層底細,絕不能露。
婉兒抱著韓澈的胳膊,仰著小臉,語氣裡滿是驕傲:“我哥做的菜就是最好吃!昨天的紅燒肉,我吃了兩大塊!”
趙氏走過來,笑著給王承嗣行了個禮,語氣謙和:“王縣尉,讓您見笑了。澈兒就是瞎琢磨,沒想到能入您的眼。要是不嫌棄,鍋裡還剩點肉,您嘗嘗?”
王承嗣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笑了:“不必了,我還有公務在身。隻是聽人說,津門村有個小子改良了曬鹽的法子,曬出的鹽又白又細,比官鹽還好,特意過來看看。”
韓澈心裡一動——原來王承嗣是為了鹽來的!之前他還擔心劉萬山會先去縣衙告狀,現在王承嗣主動提起,倒成了個解釋的好機會。他趕緊回話:“回縣尉,我確實改良了曬鹽的法子,用細沙過濾海水,再分三次晾曬,去掉雜質,所以鹽看著更白,吃著也更乾淨。昨天在集市賣了些,鄉鄰們也都覺得好用。”
“哦?”王承嗣挑了挑眉,眼神裡多了幾分興趣,“過濾海水?分三次晾曬?倒從沒聽過這種法子。你這鹽灘在哪裡?下午我隨你去看看?”
韓澈趕緊點頭應下:“就在村東的海邊,離這兒不遠。下午我在家收拾一下,縣尉要是有空,我帶您過去。”
“好。”王承嗣點頭,又掃了一眼圍著的鄉鄰,語氣鄭重地對韓澈說,“韓澈,你賣鹽要是遇到麻煩,可以去縣衙找我。津門鎮的規矩,是護著老實做事的人,不是讓豪強欺負人的。”
說完,他又跟鄉鄰們說了幾句維護治安的話,便帶著兩個衙役轉身離開了。院門口的鄉鄰還沒散,圍著韓澈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韓小子,你可真行!連王縣尉都幫你說話!”“以後劉萬山再敢找事,咱們就去找王縣尉!”“你這鹽和菜都這麼好,以後咱們津門村可有盼頭了!”
韓澈笑著應著,心裡卻在暗自琢磨——王承嗣突然對他的曬鹽法感興趣,是單純好奇,還是有彆的打算?王承嗣是縣尉,管著地方治安,要是能得到他的認可,以後劉萬山和柳敬亭再想找事,總得掂量掂量。隻是下午去鹽灘,他得好好準備,把曬鹽的過程說清楚,可不能讓王承嗣覺得他一個寒門小子,突然會曬鹽又會做菜,太過可疑。
“哥,王縣尉是好人!”婉兒拉著韓澈的手,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是啊,澈兒。”趙氏也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語氣裡滿是欣慰,“多虧了你有本事,不僅能曬鹽,還能做出這麼香的菜,連縣尉都看重你。”
韓澈看著母親和妹妹的笑容,心裡暖暖的——穿越到大唐這半個多月,最幸運的就是有她們在身邊。不管是改良曬鹽法,還是琢磨現代菜式,說到底都是為了讓娘倆過上好日子。隻是他沒料到,一頓家常菜竟然能引來這麼多鄉鄰圍觀,還讓縣尉注意到了他。
正想著,張二嬸突然開口:“韓小子,你這菜這麼香,以後要是有空,能不能教教我們?家裡的娃總不愛吃青菜,要是能做得像你這麼香,他們肯定愛吃!”
“對呀對呀!”王大娘也跟著附和,眼裡滿是期待,“我們也想學!以後做給家裡人吃!”
韓澈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應下:“當然可以!等我把鹽灘的事忙完,就教大家。其實也不難,就是火候和調料的事。”
鄉鄰們頓時歡呼起來,院門口的氣氛更熱鬨了。韓澈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突然冒出個念頭——或許,除了曬鹽,靠著現代的烹飪手藝,他也能在津門鎮站穩腳跟,甚至交到更多能幫上忙的朋友。
隻是這念頭剛冒出來,院門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衙役騎著馬匆匆趕來,對著韓澈高聲喊道:“韓澈!王縣尉讓我轉告你,下午未時初,他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等你,一起去鹽灘!”
韓澈趕緊應下來,看著衙役騎馬遠去,心裡突然泛起一絲緊張——下午去鹽灘,王承嗣會不會追問更多關於曬鹽的細節?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一個寒門小子突然掌握這些“新奇”法子,太過可疑?
陽光漸漸西斜,灶台上的鐵鍋還殘留著淡淡的肉香,院門口的鄉鄰還在說著笑著,可韓澈卻忍不住琢磨起來:下午見王承嗣,該怎麼說才能既不暴露穿越的秘密,又能讓王承嗣相信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