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九月初二,辰時。
海風帶著鹹腥味掠過鹽灘,新搭的竹棚下,陳三郎正按照韓澈教的法子,將濾好的鹵水均勻灑在鹽田的陶片上。陽光透過薄霧灑下來,鹵水在陶片上泛著晶瑩的光,再過兩個時辰,就能曬出雪白的細鹽。韓澈蹲在一旁,指點周明調整竹棚的角度:“再往南挪半尺,正午日頭最烈時,剛好能擋住直射的陽光,鹽粒才夠細。”
周明連忙應著,和陳三郎一起挪動竹棚。遠處,幾個漁民扛著漁網路過,看到鹽田邊的雪白鹽堆,忍不住喊:“韓公子,你這鹽要是能多曬點,俺們以後就不用吃帶沙子的官鹽了!”
韓澈笑著揮手:“放心,等試曬成功,就教大家一起做!”他心裡正盤算著,要是能在周邊幾個村子都推廣這法子,不僅能讓鄉鄰們多賺點錢,自己也能靠傳授方法收點微薄的指導費,慢慢把產業鏈做起來——這是他從現代學到的“共贏”思路,比單打獨鬥穩得多。
“韓公子倒是好心,就是不知道這‘好心’背後,藏了多少好處。”
一個略帶譏諷的聲音從鹽灘入口傳來。韓澈抬頭望去,隻見柳存義帶著兩個鄉紳走了過來,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袍,麵色微胖,是鎮上開糧鋪的馮德昌;另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留著山羊胡,是做布莊生意的趙啟元。三人手裡都搖著折扇,眼神掃過鹽堆時,滿是掩飾不住的眼紅。
韓澈心裡一凜——果然來了。昨天在縣衙,柳存義就跟著劉萬山一起告狀,今天又帶了其他鄉紳來,顯然是不甘心,想找他的麻煩。他站起身,拱手道:“柳鄉紳、馮鄉紳、趙鄉紳,不知今日來鹽灘,有何貴乾?”
柳存義走到鹽堆前,用折扇尖撥了撥鹽粒,嘴角撇了撇:“貴乾談不上,就是來看看,韓公子這‘雪白鹽’到底有什麼門道,能讓蘇明府都另眼相看。不過話說回來,韓公子,你一個寒門子弟,突然就能曬出這麼好的鹽,還賣得比官鹽貴,這錢賺得也太容易了吧?”
馮德昌跟著附和:“可不是嘛!這津門的鹽田,曆來都是幾家大族輪流照看,哪輪得到外人插腳?韓公子,你這鹽曬得再好,沒個官府的正式文書,怕是不合規矩吧?”
韓澈心裡清楚,他們嘴上說“不合規矩”,其實就是眼紅他賺錢。這些鄉紳平日裡壟斷著鎮上的糧、布、鹽生意,如今他突然冒出來,斷了他們的財路,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不動聲色地說:“馮鄉紳說笑了,昨天蘇明府已經查驗過我的鹽,認可了這曬鹽的法子,還允許我先讓陳三郎和周明試曬,怎麼會不合規矩?至於賺錢,我這鹽是憑本事曬出來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算不得‘容易’。”
“憑本事?”趙啟元冷笑一聲,“韓公子怕是忘了,這鹽灘的土地,早年可是柳家的產業,後來才分給百姓耕種。你現在用這鹽灘曬鹽,沒跟柳鄉紳打聲招呼,就敢私自賣鹽,是不是太不把我們這些鄉紳放在眼裡了?”
這話明顯是找茬。韓澈知道,跟他們硬爭土地歸屬沒意義,這些人就是想借機敲詐。他看向柳存義,語氣平靜:“柳鄉紳,這鹽灘是官府分給百姓的,我向陳三郎、周明借了一小塊地方試曬,也給了他們相應的報酬,並未占任何人的便宜。若是柳鄉紳覺得不妥,大可以去縣衙找蘇明府評理,我相信明府會公正裁決。”
柳存義沒想到韓澈這麼硬氣,還敢提蘇明府,臉色沉了下來:“你以為有蘇明府撐腰,就能為所欲為了?告訴你,這津門的事,不是蘇明府一個人說了算!我們這些鄉紳在鎮上經營多年,人脈、資源都比你一個外來的小子多,你要是識相,就把曬鹽的法子交出來,大家一起做,少不了你的好處;要是不識相,哼,以後有你麻煩的!”
韓澈心裡的火氣上來了,但還是壓了下去——他現在根基不穩,不能跟鄉紳們徹底撕破臉。他深吸一口氣,說:“柳鄉紳,曬鹽的法子是我反複試驗才琢磨出來的,裡麵的門道很多,不是隨便交出來就能學會的。而且蘇明府已經說了,等試曬成功,會由官府牽頭推廣,到時候自然會教給大家,不用勞煩各位鄉紳費心。”
“官府牽頭?”馮德昌挑眉,“韓公子倒是會找靠山!不過你彆忘了,官府的俸祿,還得靠我們這些鄉紳繳納的賦稅支撐。要是我們不樂意,蘇明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這話帶著威脅的意味,韓澈聽得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唐代鄉紳對地方政務影響很大,要是他們聯合起來給蘇明府施壓,確實會有麻煩。他正想再說點什麼,就見母親趙氏提著食盒走了過來,看到柳存義等人,臉色有些緊張:“韓公子,這幾位是……”
“娘,這是鎮上的柳鄉紳、馮鄉紳和趙鄉紳,來鹽灘看看。”韓澈連忙接過食盒,給母親使了個眼色,讓她彆擔心。
婉兒也跟著跑了過來,看到柳存義手裡的折扇,好奇地問:“叔叔,你的扇子真好看,能借我玩玩嗎?”
柳存義臉色緩和了些,卻沒理婉兒,隻是對韓澈說:“韓公子,我們今天來,不是跟你吵架的,就是想提醒你,做人彆太貪心。這好東西,得大家一起分著吃,才能長久。你再好好想想,明天我們還會來,希望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說完,他帶著馮德昌和趙啟元轉身就走,臨走時,馮德昌還回頭看了一眼鹽堆,眼神裡的貪婪幾乎藏不住。
看著三人的背影,趙氏擔心地問:“澈兒,這些鄉紳是不是來找麻煩的?他們會不會對你不利啊?”
韓澈拍了拍母親的手,安慰道:“娘,彆擔心,他們就是眼紅我賣鹽賺錢,想讓我把法子交出來。我有蘇明府和王縣尉撐腰,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卻沒底。柳存義等人明顯不會善罷甘休,而且昨天差役說劉萬山和黑衣人接觸,要是鄉紳們和劉萬山聯手,再加上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事情就複雜了。他想起現代社會的商業競爭,這些鄉紳的手段雖然原始,但仗著人脈和勢力,確實能製造不少麻煩。
陳三郎走過來,氣憤地說:“韓公子,這些鄉紳就是欺軟怕硬!以前他們壟斷鹽生意,把鹽賣得又貴又差,現在你曬出好鹽,他們就來搗亂,太過分了!”
周明也跟著點頭:“是啊,韓公子,你彆怕他們,我們支持你!要是他們敢來鬨事,我們就去縣衙告他們!”
韓澈心裡一暖,這些漁民雖然樸實,卻很講義氣。他笑著說:“謝謝你們。不過現在還不是跟他們硬碰硬的時候,我們先把鹽曬好,等蘇明府正式推廣,他們就沒話說了。”
他打開母親帶來的食盒,裡麵是剛蒸好的粟米糕和鹹菜,還有一壺水。他分給陳三郎和周明一些,自己也拿起一塊糕,慢慢吃著,心裡卻在盤算:柳存義說明天還來,肯定會有新的招數,說不定會聯合劉萬山一起施壓,甚至找借口破壞鹽灘。他得提前做好準備,比如加固鹽灘的竹棚,把曬好的鹽先運回家儲存,還要跟王承嗣通個氣,讓他多留意鄉紳們的動向。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韓澈抬頭一看,隻見一個差役騎著馬朝鹽灘跑來,手裡拿著一封信,正是王承嗣派來的。差役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把信遞給韓澈:“韓公子,王縣尉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說裡麵有重要的事,讓你看完後儘快給他回信。”
韓澈接過信,心裡有些疑惑——王承嗣這個時候送信來,難道是知道鄉紳來找麻煩了?還是有其他的事?他拆開信封,快速瀏覽起來,越看臉色越凝重。信裡說,劉萬山昨天去找了柳存義,兩人密謀要聯合其他鄉紳,以“韓澈私占鹽灘、偷稅漏稅”為由,明天一起去縣衙告狀,還說要請“上麵”的人來主持公道,暗示他們可能聯係了滄州的官員。
韓澈握緊了信紙,心裡意識到,麻煩真的要來了。劉萬山和鄉紳聯手,還可能有滄州的官員撐腰,蘇明府會不會頂不住壓力?而且“上麵的人”是誰?會不會和那個帶“隱”字令牌的黑衣人有關?
他抬頭望向滄州的方向,天空中飄來幾朵烏雲,似乎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他深吸一口氣,對差役說:“麻煩你告訴王縣尉,我知道了,明天我會去縣衙,跟他們當麵說清楚。”
差役點頭,翻身上馬離開了。韓澈看著手裡的信紙,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不管這些人耍什麼花樣,他都不能退縮。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母親和婉兒,為了那些支持他的漁民,更是為了在這個陌生的唐代,守住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立足之地。
隻是他沒想到,柳存義和劉萬山的計劃,比他想象的還要陰險。第二天的縣衙之行,等待他的,將是一場更大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