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意識墜入黑暗時,最先觸到的是掌心的灼痛。
那痛感像根細針,從指節一路往骨髓裡鑽。
他恍惚看見自己七歲的模樣,蹲在老閣樓的青石板上,小拳頭攥著祖父的破布鞋——鞋幫磨得發亮,鞋底的織網紋路被歲月洗得發白。腰馬合一不是擺個架子!父親林守山的嗬斥聲炸在耳邊,少年林澈的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眼眶發熱,卻咬著牙不肯哭。
祖父顫巍巍蹲下來,枯瘦的手撫過他發紅的額角:阿澈,這雙鞋是你娘臨走前……
彆讓孩子再碰這世界。
夜喉的聲音突然從血湖深處漫上來,混著腐水的腥氣,撞碎了回憶。
林澈猛地抬頭,血色湖水正漫過他的脖頸,那個總在夢裡踏過熔岩的身影又出現了——赤足,金屬紋路與他靴底的織網嚴絲合縫,可麵容依舊模糊如霧。
承脈非承形,踏地即歸宗。
腳底的灼痛突然炸開。
林澈低頭,看見自己的登山靴在血色湖水中泛著微光,鞋底的織網紋路正滲出金紅的光,像活過來的蚯蚓般沿著腳踝往上爬。
記憶碎片在意識裡翻湧:柳婆子把這雙鞋塞給他時說你娘留的老物件,跑酷時總覺得鞋跟有股說不清的力道托著他;遊戲裡第一次用八極拳震碎岩石,鞋底的織網突然發燙……原來這不是奶奶手縫的普通舊物,是母親留下的意識錨點!
武脈記憶……林澈的意識在血湖中震顫。
那些被他當作國術理論死記硬背的典籍突然活了——《武經總要》裡承脈者,承天地氣海的注解,祖父臨終前攥著破鞋說的,此刻全順著發燙的織網往他識海裡灌。
他感覺有團火在丹田燒起來,燒穿了瀕死的虛弱,燒得眼前的血色湖水都開始沸騰。
墨七!左拐!
現實中的驚嚇撞進意識。
林澈猛地睜眼,又被黑暗糊了一臉——他正趴在墨七背上,能聽見刀兵相擊的脆響,能聞到迷魂蠱粉的甜腥。暗衛追上來了!花娘的聲音帶著血氣,他們的刀破內勁!
墨七的脊背繃得像塊鐵。
他背著林澈在湖底回廊狂奔,靴底踢起的碎石砸在身後的青銅壁上,叮當作響。
林澈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正順著後腰的傷口往外滲,把墨七的衣襟染得透濕——剛才夜喉那記黑水掌,直接撕開了他的護體氣勁。
阿錘!
捂緊耳朵!花娘的叱喝近在咫尺。
林澈勉強偏頭,看見花娘反手甩出七枚蠱釘,在身後的水麵劃出銀線。
她的左手正掐著訣,指尖滲著血珠,脖頸上的銀鈴隨著動作亂響:拿命換的情報,也配搶?
血珠墜入湖水的瞬間,整座回廊的水流突然倒卷。
林澈聽見無數模糊的嘶吼,像有三百人同時在他耳邊尖叫——是先前戰死的商隊護衛、獵戶、甚至暗衛的殘念!
這些被湖水浸泡了百年的怨念裹著水流,劈頭蓋臉砸向追兵。
為首的暗衛隊長悶哼一聲,握刀的手突然抖了,高頻震蕩刃掉在地上。
墨七趁機撞向左側的禹紋柱。
他腰間那截斷裂的石碑突然泛起青光,撞在青銅柱上的瞬間,整根柱子發出垂死的呻吟。
林澈聽見頭頂傳來碎石墜落的悶響,回頭正看見花娘旋身踢飛最後一名追兵,她的裙擺被刀劃開道口子,露出小腿上猙獰的舊疤。
通道要塌了!阿錘的哭腔從前麵傳來。
林澈這才發現小獵戶不知何時掙脫了花娘的懷抱,正用還纏著繃帶的手扒著石壁,給墨七指路。
少年的臉白得像紙,可眼睛亮得驚人,像團燒不熄的火。
閉氣!墨七低吼一聲,背著林澈衝進最後一段水道。
林澈被顛得眼前發黑,卻在入水的刹那,看見水麵上有碎金在浮動——是晨曦?
原來他們已經快到出口了。
水晶殿廢墟裡,夜喉的半透明軀體在水光中忽明忽暗。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鏽蝕齒輪,紋路與柳婆子給林澈的玉佩嚴絲合縫。三百亡魂的怨念都沒能困死你……他對著林澈離去的方向輕笑,黑水從指縫間滴落,能用八極拳意淨化還魂露,說明林氏的火種,到底沒滅。
他抬手召來一團青霧,那是湖底最溫順的遊魂。跟著他們。夜喉的聲音混著水聲,護他們到出口。
暗河的水流突然變急。
墨七感覺背上的林澈動了動,少年的手指虛虛勾住他的腰帶,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阿錘在前麵撲騰著浮出水麵,花娘的銀鈴在身後脆響,而頭頂的天光正穿透薄霧,把整座浮玉湖染成了金紅色。
林澈在昏迷前最後觸到的,是阿錘濕漉漉的手。
那雙手很小,卻暖得驚人,像團剛從火塘裡扒出來的炭。
浮玉湖的晨霧被初陽撕開條金線時,阿錘的睫毛先顫了顫。
他像條剛被撈上岸的銀魚,在潮濕的鵝卵石灘上蜷了蜷,忽然猛地撐起上半身——先前被夜喉黑水汙染的潰爛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新生的肌理粉嫩得近乎透明,連血管都泛著淡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