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是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醒來的。
他的後背黏著破舊潮濕的草席,左肋的刀傷像被火鉗反複碾過,每吸一口氣都帶著鐵鏽味。
晨光從破門板的縫隙漏進來,在泥地上拉出細長的金線,照見竹榻上那個少年——阿錘的黑鱗已經褪得乾乾淨淨,小麥色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可那雙眼睛卻像蒙了層灰,盯著房梁的眼神空得讓人發慌。
“醒了?”老瘸爺的聲音從藥爐邊傳來。
這位總駝著背的老醫正蹲在泥灶前扇火,銅藥勺碰著陶碗叮當響,“那小子命硬,熬過來了。就是……”他渾濁的眼珠在林澈臉上轉了轉,“昨夜說夢話,念叨‘娘,我在湖底看見你了’。”
林澈的手指猛地摳進草席。
湖底——這個詞像根細針紮進他太陽穴,玉瓶裡那些掙紮的意識突然在眼前閃回:母親沈青禾十二歲時的臉,還有無數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小澈,彆怕”、“阿錘,疼嗎”……他喉結動了動,喉嚨裡像塞了團燒紅的炭,“老丈,水缸在哪兒?”
“後——”
話沒說完,林澈已經掀翻了棉被。
他赤著腳踩在青石板上,涼意順著腳踝竄進骨頭,卻比不過心口那團火。
破廟後院的老水缸結著薄冰,他撲過去時帶起一陣風,冰麵“哢”地裂開細紋,映出他扭曲的臉——還有,在冰紋深處,那個穿著濕衣的男人虛影。
“九轉還魂露,非藥,乃‘意識凝露’。”夜喉的聲音從冰麵滲出來,像浸了水的破風箱,“每三十年,係統抽取一批‘清除者’殘存意識,壓縮成液態能量,供幸存者續命。你救他的命,是用你父母那一類人的魂換的。”
“放屁!”林澈一拳砸在冰麵上。
冰屑四濺,他的指節滲出血珠,“誰定的規矩?!”
“天工閣稱其為‘文明儲蓄計劃’……”夜喉的虛影在冰裂聲中搖晃,嘴角扯出冷笑,“而你們,都是儲戶。”
最後一個字還沒落地,冰麵轟然炸裂。
林澈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老槐樹上,看著滿地碎冰裡那抹虛影徹底消散,耳邊隻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哈……哈……”廟外石階傳來沙啞的喘息。
林澈抬頭,看見墨七跪在青石板上,雙手深深摳進泥土裡,指縫滲出的血把土染成暗紅。
這個向來沉默的刀客此刻像被抽了脊骨,刀鞘摔在腳邊,聲音裡帶著哭腔:“我女兒……早就死了是不是?這些年我拚死找的,不過是她的殘念?”
他突然拔出刀,寒光映著他發紅的眼,“我現在就毀了這瓶臟東西!”
“彆!”林澈衝過去攥住他手腕。
刀背割進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氣,“她也許不在了,但她記得你!阿錘聽見了娘,你也該聽見她——你女兒說過的話,求你帶她看雪的話,都在這露水裡!”
墨七的手劇烈顫抖。
刀在半空停了三息,終於“當啷”墜地。
他抹了把臉,指腹蹭過滿臉的淚,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最後他撿起斷碑,重重插在廟前空地上,碑麵刻著歪歪扭扭的“亡魂安”三個字:“從此,我護這一方亡魂安寧。”
風卷著碎冰掠過廟頂。
林澈低頭看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突然聽見紅裙擦過碎石的聲響。
花娘不知何時站在廟門口,銀鈴在耳畔輕響,手裡捏著張泛黃的信箋。
“觀測塔的匿名者托我帶的。”她拋過信箋,轉身時紅裙掃過墨七的斷碑,“他說,若想查清一切……”
話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晨霧裡。
林澈展開信箋,上麵隻有一行加密的數字編碼,在晨光裡泛著冷光,像某種蟄伏的眼睛。
林澈的指節在信箋邊緣洇出淡紅的印子。
晨霧裡花娘的紅裙已化作模糊的紅點,可她最後那句話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她說,你知道.c.01的意義。”
那是母親骨灰盒裡那枚青銅牌的編號。
三年前暴雨夜,他蹲在火葬場後巷翻找被風吹散的骨殖,在潮濕的碎瓷片裡摸到塊拇指大的金屬牌,刻著這串冰冷的字母數字。
當時他以為是火葬場的編號,後來拿去黑市鑒定,老金匠說這材質像未來科技,連刻痕都帶著量子糾纏的紋路。
“你到底是誰的人?”他突然攥住花娘的手腕。
紅裙女子的腕骨細得驚人,被他捏得泛白,卻沒掙紮,隻垂眼看向他掌心還未結痂的刀傷:“我是那個,在係統日誌裡藏了三百條未刪除記錄的女人,派出來的眼睛。”
林澈的呼吸突然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