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碸的指尖搭在昏迷孩童的腕脈上,沾著藥香的手指微微發顫。
林澈蹲在草席邊,能看見她睫毛在晨霧裡凝出的水珠,像被風打濕的蝶翅。
孩童的小臉燒得通紅,額角的汗把粗布枕頭浸出個深色的圓斑——這是昨夜從律樞機封鎖區背出來的第三個高熱患兒,青碸的藥箱裡最後半瓶退火藥,此刻正浸在她掌心的陶碗裡,融成渾濁的褐色。
“頭回見你手抖。”林澈扯了扯嘴角,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掀起的布簾。
他的指節還留著昨夜埋彼岸花莖時的泥漬,蹭在青灰色的簾布上,洇出個模糊的印子。
青碸抬頭看他,眼底的血絲像蛛網般纏著星子:“這孩子的脈……跳得比打樁機還急。”她拈起銀針的手頓了頓,“我怕紮偏半分,就……”
“紮。”林澈突然按住她發抖的手腕。
他的掌心帶著跑酷時磨出的薄繭,粗糲卻穩當,“你紮偏了,我背他去市東的老藥鋪;老藥鋪沒藥,我就去拆律樞機的藥房——反正這世道,能拚的命,總得拚個夠。”
青碸望著他眼裡跳動的光,喉結動了動,銀針終究落了下去。
“頭兒!”
飛蛾兒撞開布簾的動靜比雷聲還響。
這孩子平時總縮在巷口賣烤紅薯,此刻渾身滴著水,頭發成縷貼在額角,手裡攥著半截焦黑的符紙,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像被雷劈過的枯枝。
林澈霍地起身,草席被帶得翻卷,壓在下麵的藥渣子簌簌往下掉。
他看見符紙上歪歪扭扭的朱砂紋路——是“紅繩縛心印”,鐵娘子的親兵隊每人都要在胸口烙的護心符,說是能擋三刀。
“鐵娘子……被伏擊了!”飛蛾兒喘得像破風箱,符紙在他掌心抖成篩糠,“她帶傷員過冥橋,車隊剛上橋就塌了!整隊人連車帶馬往下墜,我堂哥在崖底放蜂,親眼看見斷嶽披著玄淵的白袍,站在橋頭燒她的旗!”
林澈的指節捏得發白,符紙邊緣的焦渣刺進掌心。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他為搶半袋發黴的米跟人打群架,鐵娘子裹著沾血的軍大衣衝進來,用後背替他擋了砍向心口的砍刀。
刀鋒劃開她肩胛骨時的悶響,混著她罵他“小兔崽子彆愣著快跑”的啞嗓,此刻突然炸在耳邊。
“那橋,老子非拆不可。”他把符紙塞進懷裡,轉身時帶翻了藥碗,褐色藥汁在青石板上洇出條歪扭的河。
青碸伸手要攔,卻見他腰間的彼岸花枝晃了晃——昨夜插下的花莖不知何時抽出了新葉,葉片邊緣泛著暗紅,像淬了毒的刃。
龍脊大峽穀的夜風卷著鬆濤灌進領口時,林澈正蹲在崖邊的老鬆後。
風哨子的鐵喙鷹在頭頂盤旋,三隻黑影剪開夜幕,爪間的微光像三顆墜著線的星子。
“橋腹有巡檢通道,能容一人側身。”蘇晚星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帶著電子音特有的刺啦聲,“地脈七釘嵌在橋樁裡,劇烈震蕩會引爆山體——他們把橋煉成了殺器,但殺器最怕人摸進心臟。”
林澈眯眼望向峽穀對麵。
斷魂冥橋的鐵索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浸過血的琴弦,橋麵上影影綽綽的火把,照出幾個來回走動的玄淵衛。
“血光……是符陣。”他摸了摸腰間的彼岸花枝,新葉在指尖劃出細痕,“他們怕人從底下爬,所以把橋腹當死穴護著。”
“哥,我帶人衝正麵。”阿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漢子脫了外袍,露出精壯的胸膛,肌肉塊在夜色裡像堆黑黢黢的石頭。
他手裡攥著麵牛皮鼓,鼓槌上還沾著上午分藥時染的朱砂——那是百姓硬塞給他的,說“敲這鼓,邪祟退散”。
林澈轉身,看見阿錘眼裡的狠勁,像當年他們跑酷翻廢棄電廠時,那小子踩著斷裂的通風管跳過來,腳下的鐵皮都快碎成渣了,偏生笑得比誰都野。
“十息。”阿錘拍了拍鼓麵,“我吼得他們耳朵發聾,你摸橋心的十息,夠不夠?”
林澈沒說話,從懷裡摸出根銅針塞進他手裡。
針尾刻著“止痙”兩個小字,是青碸用了三年的老物件。
“撐不住就紮太陽穴。”他說,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彆死得太難看。”
阿錘把銅針往嘴裡一咬,衝他撞了撞肩膀。
兩人的動作輕得像片葉子,卻撞出了當年在廢棄樓頂看日出的響動——那時他們都以為,隻要跑得快,就能跑得過窮,跑得過命。
夜更深時,二十道身影扛著盾、舉著火把衝出鬆林。
阿錘的吼聲裹著鼓聲炸開來:“鐵娘子的人,來討債了!”玄淵衛的火把瞬間全亮,像突然被捅了窩的馬蜂,叫罵聲、箭簇破空聲混著鼓點,在峽穀裡撞出層層回音。
林澈貼著峭壁往下挪了半步,崖石上的青苔蹭得他掌心發滑。
他抬頭望了眼天空——烏雲正從北邊壓過來,像塊浸了水的黑布。
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混著阿錘的罵娘聲,在他耳邊織成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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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腰間的彼岸花枝,新葉上不知何時凝了水珠,涼絲絲的。
雨要來了。
林澈閉了閉眼,指尖輕輕按在崖壁上。
潮濕的石麵傳來細微的震動,像脈搏,像心跳——那是橋腹巡檢通道的方向。
他能聽見,鐵索繃緊的嗡鳴裡,藏著幾根鏽蝕的鋼纜在呻吟。
雨絲落下來時,他的手指已經摳進石縫。
聽勁——這是他爺爺教的國術底子,當年被人笑作“摸石頭說話的傻把式”。
此刻,那些被現實碾碎的老理兒,正順著指尖往骨頭裡鑽。
他能聽見,橋腹的木梁在風裡吱呀,能聽見玄淵衛的皮靴踩過橋麵的悶響,能聽見,離橋心還有多少步。
暴雨傾盆而下的前一刻,林澈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