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後背抵著潮濕的堤岸,額角汗珠順著下頜砸進泥裡。
他咬著牙扯開衣領,胸口那朵彼岸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條——花莖是半透明的青灰色,頂端的花苞裹著層血膜,像顆被泡脹的琥珀。
忍著。蘇晚星的指尖按在他腕間花絡上,全息屏的藍光映得她眼尾發青,花絡活性值隻剩15,最後這點殘毒必須排進青銅池。她另一隻手攥著根銀色探針,正沿著他手臂暴起的青筋移動,你剛才用斷河樁震碎了三十裡水脈,花絡現在像根漏了的水管,再拖下去......
拖不下去就不拖。林澈突然咧嘴笑了,喉結滾動時滲出的血珠被月光鍍成碎鑽,反正我這條命,從進遊戲那天起就不是自己的。他屈指叩了叩腳邊的青銅池——那是燈影婆連夜熔了七盞守夜燈鑄的,此刻池麵浮著層黑血,正咕嘟咕嘟冒著紅霧。
當最後一縷黑血順著花絡鑽進池底時,林澈眼前閃過段模糊的記憶:十二歲那年,爺爺在老祠堂教他八極拳,燭火映著牆上二字,老人說國術不是花架子,是把天地當拳譜,把生死當樁子。
叮——
蘇晚星的終端突然炸響。
林澈順著她凝固的視線看過去,全息屏上漂浮著兩團光霧:一團是彼岸花苗的金色紋路,另一團是火種營古籍庫裡泛黃的《八極·源流篇》殘頁——兩者的脈絡竟像被同一把刻刀雕出來的。
這不可能。蘇晚星的指尖在虛空中劃出殘影,源流篇在二十年前的火種營大火裡燒沒了,我參與遊戲架構時查過所有備份......她突然頓住,抬頭時眼裡閃著他從未見過的光,除非......
除非我師父當年沒說實話。林澈盯著那株花苗,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廟借宿,老乞丐用枯枝在地上畫八極樁法時說的話:小友記著,有些東西燒不毀,它會藏在血脈裡,藏在江湖裡,藏在......
簌簌——
細微的響動打斷了回憶。
霧鱗兒不知何時蹲在青銅池邊,沾著河泥的指尖正輕輕觸碰花苗。
這個總用炭筆在樹皮上寫字的啞女突然渾身劇震,濕漉漉的發尾掃過池沿,黑亮的眼睛瞪得滾圓,手指在麵前快速比劃——那是隻有林澈能看懂的唇語:水裡有人喊我名字!
五秒回溯。林澈立即閉目,花絡順著他的意識紮進河底。
黑暗中,他到渾濁的水流裡漂著具漁夫打扮的屍體,魚線纏著腳踝,喉管被灰藤勒出紫斑。
最詭異的是屍體微張的嘴——裡麵含著枚銅片,刻著的符文正在發光,像被誰刻意封存的留言。
歸名訣......蘇晚星的聲音帶著顫音,終端的掃描光掃過林澈的太陽穴,花絡現在能追溯死亡信息了?
它在把每段汙染過的記憶......她猛地合上終端,變成活的數據庫。
林哥!
粗啞的吆喝聲炸響。
林澈睜眼時,十艘改裝漁船正順著運河破浪而來,船首掛著的赤旗被風卷起,渡舟盟三個血字獵獵作響。
青梭客站在最前頭的船板上,古銅色的胳膊肌肉虯結,風鈴峽、鐵脊灣、落雁澤全被律樞院舊部封了!
他們架著重機槍說這是遊戲安全區,可外麵的藥進不來,裡麵的傷號......他突然梗住脖子,拳頭砸在船幫上,我青梭客的船,能載魚能載貨,就不能載幾條人命?
林澈踩著濕滑的堤岸跳上船頭。
船板在腳下吱呀作響,他摸出那株半透明的彼岸花苗,輕輕插進甲板裂縫裡。
花根剛觸到河水,整艘船突然震顫起來——原本奔湧的河水像被按了倒帶鍵,漣漪從四麵八方逆向彙聚,在船前衝出條亮晶晶的航道。
告訴所有想過河的人。林澈扯下衣角擦了擦臉上的水,聲音混著浪聲撞進每個人耳朵,今晚子時,跟著這朵花走。他抬頭望向夜空,月亮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了半邊,記住,咱們不是要打通一條路......
是要讓整片水域,記住誰才是真正的擺渡人。
船隊在暮色裡排成雁陣,馬達聲震得蘆葦蕩簌簌發抖。
蘇晚星站在船尾調試雷達,突然皺起眉:奇怪,信號......她話音未落,雷達屏一聲全白,濃得化不開的霧從河麵漫上來,眨眼間就裹住了所有船影。
林澈握緊船舵,指尖能摸到花根順著木板爬上來的溫度。
霧裡傳來若有若無的槳聲,像是誰在很遠的地方劃著無帆的小舟,而他腕間的花絡,正隨著那槳聲,一下又一下,跳得發燙。
林澈腕間的花絡突然像被沸水燙過般灼痛,他猛地攥緊船舵,指節泛白。
濃霧裹著濕冷的水汽灌進領口,原本還能聽見的馬達聲驟然消弭,船隊像被按了靜音鍵的皮影戲——青梭客舉著擴音器的手懸在半空,蘇晚星調試雷達的指尖停在虛空中,連霧鱗兒比劃唇語的手腕都僵成了雕塑。
彆開聲。
沙啞的女聲從船尾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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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回頭時,燈影婆不知何時立在船尾的陰影裡,蒼老的手提著盞幽藍琉璃燈,燈芯跳動的光映得她臉上溝壑如刀刻。
老人枯槁的食指壓在唇上,白鴉郎換了新哨法——三短兩長,是獵魂令
什麼白鴉......青梭客的粗嗓門剛冒頭,被林澈反手拍在肩頭。
他順著燈影婆的手指望去,胃裡突然泛起寒意——月光下的湖麵本該像麵鏡子,此刻卻平滑得沒有半絲船影。
可燈盞投下的光暈裡,水麵竟浮著兩個重疊的倒影:一個是他們的船隊,另一個,是艘無帆的烏篷小舟。
來了。燈影婆的琉璃燈突然劇烈搖晃,幽藍的光在霧裡撕開道縫隙。
林澈看見那艘小舟正逆著水流漂來,竹篙點水的漣漪竟是逆時針擴散,像是誰在倒放江河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