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印記、顯形與筆觸
“磐石”基地康複訓練大廳。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近乎凝滯的專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廳中央那片空曠的防滑墊區域。李振，沒有使用助行器，沒有扶著平行杠。他隻是……站著。
他的雙腳，穿著特製的康複鞋，結結實實地踩在地麵上。雙手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微微握拳，似乎在積蓄力量，又像是在抑製細微的顫抖。他的身體依舊能看出明顯的僵硬，尤其是左腿，承重時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傾斜。但他就那樣站著，如同一棵經曆過雷擊、傷痕累累卻依舊紮根大地的老鬆。
林晚站在幾步之外，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的呼吸幾乎停滯，全部心神都係在丈夫那看似簡單、卻凝聚了無數血汗的站立姿態上。治療師站在更遠處，眼神銳利，如同鷹隼般掃描著李振身體每一塊肌肉的細微動向。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
李振的目光平視前方，焦點落在遠處牆壁上的一點。他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是因為費力，而是因為……極致的控製。控製重心在雙腿間的微妙轉移，控製核心肌群對抗本能的搖晃，控製著那條傷腿承受重量時傳來的、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的酸脹感。
十秒……
他的身體出現了一次極其微小的、向左的晃動。林晚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但李振……甚至沒有動用雙臂去平衡！他隻是……極其細微地……調整了一下右腳腳掌的受力點！利用腳踝和髖關節的聯動，將那晃動……無聲無息地……化解了！
這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自我校正，讓治療師的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光彩！這是神經係統恢複高級整合功能的……黃金標誌！
二十秒……
三十秒……
他依舊站著。汗水浸濕了他的鬢角，順著脖頸流下。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呼吸也變得略微急促。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那是一種……重新確認了對自身軀體掌控權後的……沉靜而強大的自信。
當他終於在治療師的示意下，緩緩放鬆身體，由林晚和治療師上前攙扶時，他並沒有立刻坐下。他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穩穩踩在地麵上的腳，然後……緩緩地……抬起右手，不是去擦汗，而是……用力地、緩慢地……握了一下拳！
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這個簡單的動作，蘊含的力量感，卻遠超任何言語。那緊握的拳頭，是他為自己這無聲的、長達一分鐘的獨立站立，刻下的……最深刻的勝利印記。
“星火”神經引導核心艙。
控製室內，氣氛因為一個新的發現而再次變得灼熱。陳博士和助手正圍在最新的高精度生物電成像係統前。這套係統能夠以極高的分辨率，非侵入性地呈現身體表麵的生物電活動分布。
屏幕上顯示的，是陸遠誌左前臂和手部的生物電活動偽彩圖。大部分區域是代表沉寂的深藍色。但……在他左手無名指指尖按壓兵牌的那個接觸點周圍……赫然環繞著一圈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淡金色光暈！
這圈光暈，並非恒定不變。它會隨著神經諧振基線的微弱波動，同步地……明暗變化！當基線活躍度稍高時，光暈就更亮一些，範圍也似乎微微擴大一絲。當基線回落時，光暈也隨之黯淡。
“生物電活性熱點確認！”助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位置與物理接觸點完全吻合！活性強度與神經諧振通道的總體活躍度……呈正相關！這……這是那條無形紐帶……在物理層麵的‘顯形’！”
陳博士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圈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淡金色光暈，心臟狂跳。這不僅僅是一個能量信號，這是……一個可以被觀測到的、真實的生理現象！它證明，那條連接著陸遠誌沉寂意識與外部世界的紐帶，並非虛無縹緲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地在他身體上留下了一個“端口”，一個能量交互的“錨點”！
“記錄熱點能量波動頻譜！與兵牌能量輸出、神經諧振基線進行全頻段關聯分析！”陳博士的聲音帶著破譯密碼般的興奮，“我們要搞清楚，這個‘錨點’……到底是通道的‘源頭’，還是‘終點’，或者……兩者皆是！”
這個淡金色的、呼吸般明滅的光暈，如同在絕對沉寂的黑暗大陸上，發現的第一座……散發著神秘能量的燈塔。它標誌著對這條紐帶的研究，從信號分析階段，正式邁入了……可以直觀觀測其物理效應的全新紀元。
“磐石”基地藝術治療室。
白色的沙盤暫時被移到了一邊。那張被鉛筆戳破、劃痕遍布的紙，依舊鋪在小桌子上。“白鴿”再次坐在了它麵前。他的手中，緊緊握著那支鉛筆。
與上一次的狂暴和破壞不同，今天，他的手指雖然依舊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但動作……卻帶上了一種截然不同的……緩慢與掙紮的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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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再戳刺紙張。他的筆尖，懸在紙上那個破洞的旁邊，微微顫抖著。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破洞，仿佛那是一個需要被填滿、或者被定義的……深淵。
蘇晴坐在他對麵，屏息靜氣。她能感覺到，此刻的“白鴿”，正在進行一場比上一次更加艱難的內部戰爭——一場在破壞的衝動與創造的欲望之間的拉鋸戰。
他的喉嚨裡發出壓抑的、氣流摩擦的“嗬嗬”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筆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幾乎要再次失控地戳下去！
但就在最後一刻！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胸膛劇烈起伏！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那狂暴的衝動似乎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痛苦的……專注。
他……動了！
筆尖……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阻力……落在了紙上！不是戳，不是劃，而是……嘗試著……去“描畫”！
他繞著那個破洞的邊緣，極其笨拙地、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極其不規則的……圓圈！線條斷續、顫抖，如同幼兒的塗鴉。
這個圓圈，將那個代表痛苦的破洞……圈在了裡麵。
畫完這個圓圈，他仿佛用儘了所有力氣，鉛筆再次從手中滑落。他粗重地喘息著，看著紙上那個將破洞包圍起來的、醜陋而顫抖的圓圈，眼神中充滿了疲憊，但深處……卻有一絲極其微弱的……異樣光芒？
那不再是純粹的破壞。那是……一次嘗試性的……“界定”。一次試圖為無法言說的痛苦……劃定邊界的笨拙努力。
蘇晴看著那個顫抖的圓圈，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波瀾。她沒有評價畫得好壞，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無比的肯定：“你把它……圈起來了。”
“白鴿”聽到這句話，緩緩地抬起頭，看向蘇晴。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先指了指紙上的圓圈，然後……極其緩慢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個曾經被他指認為“海”的位置。
一個顫抖的圓圈，圈住了一個破碎的黑洞。
這笨拙至極的筆觸，是他向理解自身痛苦深淵，邁出的……真正意義上的、由破壞轉向建構的……第一筆。這微不足道的一筆，其意義，堪比李振那獨立站立的一分鐘，堪比陸遠誌指尖那圈淡金色的光暈。它是在靈魂的廢墟上，嘗試建立秩序與意義的……偉大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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