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重塑的意誌
特護病房裡,消毒水的氣味淡了一些,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但這片寧靜,無法驅散陸遠誌心中沉重的陰霾。吳鋒帶來的關於小七被“歸零”持續追蹤的警告,像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在他的胸口,窒息感無時無刻不在。而更直接的、無法回避的痛楚,則來自他毫無知覺、沉重如鐵的左側手臂。
幾天過去了。生命體征的警報逐漸減少,身體的劇痛在藥物控製下變得可以忍受,但左臂,那條曾經能精準扣動扳機、能徒手格殺強敵的手臂,依舊像一截不屬於他的枯木。無論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用儘全身力氣去“命令”,從指尖到肩膀,一片死寂。隻有偶爾神經反射帶來的、如同電擊般的銳痛,提醒著它殘存的生命力,也帶來更深的絕望。
他能感覺到固定支具的冰冷和沉重。他能看到護士小心翼翼為他清潔周圍皮膚時,那青紫腫脹、觸目驚心的傷痕。每一次無意識的觸碰,都牽扯著深埋在肌肉和骨骼深處的、遲滯而鈍重的疼痛。
這天下午,林小芳帶著一位穿著白大褂、氣質乾練的中年女性走了進來。
“陸遠誌,這位是王嵐醫生,我們醫院最好的物理治療與康複科主任,也是神經肌肉功能評估方麵的專家。”林小芳的聲音溫和,但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王嵐醫生微笑著對陸遠誌點點頭,目光在他被支具固定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專業而冷靜。“陸隊長,久仰大名。我先給你做個初步的功能評估,了解下神經和肌肉的恢複情況,好嗎?”
陸遠誌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宣判的時刻到了。
王嵐的動作輕柔而專業。她先仔細檢查了支具固定的情況,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活動他左手的各個指關節。她的手指帶著一種探查的力度,按壓著他前臂、上臂的肌肉群,用叩診錘輕輕敲擊著手肘、手腕的肌腱反射點。她拿出一個細小的金屬絲,輕輕觸碰他指尖、手掌不同區域的皮膚,觀察他的反應。
時間在安靜而壓抑的檢查中流逝。陸遠誌緊抿著嘴唇,目光死死盯著王嵐醫生的每一個動作,試圖從她平靜無波的臉上解讀出任何信息。林小芳站在一旁,同樣屏息凝神。
終於,王嵐醫生收起了工具。她看向陸遠誌,眼神坦率而帶著職業性的沉重。
“陸隊長,情況…不容樂觀。”她開門見山,聲音清晰而冷靜,“根據目前的檢查結果:第一,尺神經、橈神經、正中神經均存在嚴重的挫傷和部分斷裂跡象,神經電生理傳導檢測顯示信號極其微弱,甚至消失。這意味著,你左手的精細動作能力——抓握、對指、屈伸——以及前臂的旋前旋後功能,都受到了毀滅性的損傷。”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陸遠誌的心上。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攥住了床單。
“第二,”王嵐醫生繼續說道,“尺橈骨的粉碎性骨折愈合本身就是一個漫長且充滿變數的過程。即使骨骼能愈合,嚴重的神經損傷也會導致肌肉萎縮、關節僵硬和攣縮畸形。目前你手臂的肌肉已經開始出現廢用性萎縮的跡象。”
“第三,血管損傷導致的末梢循環不良,不僅影響神經恢複,也大大增加了後期康複訓練的難度和並發症風險。”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看向陸遠誌:“綜合評估,陸隊長,你左臂功能完全恢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性,是保留部分肩肘關節的活動度,手腕和手指可能…終身喪失大部分功能。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功能性喪失。”
“功能性喪失…”
這四個字,如同最終的判決,在病房裡冰冷地回蕩。
陸遠誌閉上了眼睛。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憤怒、不甘、絕望和巨大恥辱感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兵王!他曾經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兵王!如今,卻成了一個連自己的手臂都無法控製的廢人?!
“哐當!”
一聲刺耳的巨響!
是床頭櫃上的水杯,被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掃落在地,摔得粉碎!水流混合著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出去!”陸遠誌的聲音嘶啞而狂暴,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和一種瀕臨崩潰的凶戾,“都給我出去!”
林小芳和王嵐醫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得後退一步。王嵐醫生眼中閃過一絲理解,默默收拾起工具。林小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看到陸遠誌眼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痛苦和拒絕,最終隻是低聲對王嵐說:“我們先出去吧。”
病房裡隻剩下陸遠誌一人。
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破敗的風箱。他死死盯著自己那條被支具包裹的、如同累贅般的左臂,眼神中充滿了憎恨、厭惡,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自我厭棄!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似乎想要狠狠砸向那條該死的廢肢!但最終,那隻手隻是無力地、顫抖地落在了自己臉上,捂住了那雙瞬間被巨大痛苦和絕望淹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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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滾燙的、屈辱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指縫中洶湧而出。不是因為肉體的疼痛,而是因為一個戰士賴以生存的武器被生生折斷的恥辱!因為想到自己可能再也無法用雙手抱起女兒,無法用左手穩穩地保護她…想到“歸零”的威脅還在,而自己卻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累贅!
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