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星火燎原
陸遠誌感覺自己正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海。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從極遠處傳來的沉悶鼓點，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肺葉撕裂的痛楚。左臂那曾經承載著力量、握緊鋼槍的部分，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虛無空洞，仿佛那裡從未存在過血肉與神經。冰冷從那裡蔓延，侵蝕著殘軀，將意識拖向無光的深淵。
視野裡隻有模糊的光斑在晃動，那是實驗室頂燈刺眼的光芒，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血汙玻璃。陳博士扭曲的、布滿汗水的焦急麵孔在光暈邊緣晃動，嘴唇開合著，聲音卻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模糊不清。軍醫急促的指令、金屬器械碰撞的冰冷脆響、生理監測儀那如同催命符般單調而尖銳的蜂鳴……所有聲音都扭曲著，拉扯著他最後一絲清醒。
死亡冰冷的觸手，正纏繞上來。
就在意識即將被那片虛無徹底吞噬的瞬間，幾個畫麵，如同在濃稠黑暗中驟然爆裂的燃燒彈，帶著灼人的溫度和力量，狠狠撞進他即將熄滅的靈魂！
吳鋒！那張被硝煙和血汙覆蓋的臉龐，在爆炸的火光中猛地轉向他，沾滿泥土和血痂的嘴唇咧開，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猙獰的笑容，那無聲的嘶吼仿佛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活著！給老子活下去！”
丫丫！小小的手握著蠟筆，在粗糙的紙上用力塗抹著，一顆歪歪扭扭卻光芒萬丈的金色星星躍然紙上，她抬起稚嫩的小臉，眼睛裡是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希望之光。
小七！那雙純淨得如同山澗清泉的眼睛，此刻卻在單向玻璃後空洞地望向未知的黑暗，脆弱得如同水晶，隨時可能碎裂。
王嵐！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迷霧，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和不容置疑的信任。
李秀蘭！那隻按在他肩上的手，粗糙，布滿老繭，卻重若千鈞，傳遞著無聲的托付與磐石般的支撐。
“呃……嗬……”
一聲極其微弱、幾乎不成調的抽氣聲，從陸遠誌破裂的嘴角溢出，帶出更多的血沫。他那雙原本已開始渙散、空洞的眼眸深處，一點微弱到極致、卻又頑強得如同風中殘燭的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
完好的右臂，那早已因過度用力而肌肉撕裂、指骨變形的手掌，竟然在生理監測儀再次拉響心臟停搏的刺耳警報聲中，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五根沾滿自身鮮血的手指，無意識地試圖再次蜷縮，仿佛想要抓住什麼——抓住那些支撐著他爬出地獄深淵的畫麵！
“強心劑！最大劑量！快！”軍醫的吼聲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針尖狠狠刺入陸遠誌的靜脈。高壓輸血袋被擠壓到極限，溫熱的液體洶湧灌入他冰冷的血管。
陳博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縷剛剛穩定傳輸出去的“火種”神經特征數據流，又看向陸遠誌那微弱得幾乎成一條直線的心跳軌跡，牙關緊咬，牙齦幾乎滲出血來。他知道，陸遠誌的身體已如破碎的瓷器，任何劇烈的醫療乾預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雷剛的命令如同鋼鐵烙印在耳邊：“吊住他那口氣！他必須…親眼看到！”
特殊療養區絕對安全屋。
冰冷毀滅的“火種”神經脈衝，混合著陸遠誌在神經墳場深處用生命點燃的信號特征，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淹沒了整個安全屋！這股力量狂暴地撞向那正在殘忍撕裂小七神經過濾屏障的“歸巢引力”！
“啊——！！！”
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尖銳、仿佛靈魂被活生生撕成兩半的慘叫，猛地從小七喉嚨裡爆發出來！他小小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整個人從地板上彈起，隨即又重重摔落！他死死捂住耳朵的雙手被巨大的力量彈開，十指痛苦地張開，在空中徒勞地抓撓，仿佛要撕碎那看不見的、侵入他大腦的恐怖噪音和撕裂感！
他像一隻被丟進滾燙油鍋裡的幼獸，在地板上瘋狂地翻滾、抽搐、蜷縮！小小的頭顱用力撞擊著柔軟的地麵，發出沉悶的“咚咚”聲。那張原本隻是空洞茫然的小臉，此刻扭曲到了極致，寫滿了人類語言無法描述的劇痛和最深層的恐懼！淚水、鼻涕和不受控製流出的涎水混合在一起，糊滿了他的下巴和衣襟。喉嚨裡除了不成調的慘嚎，隻剩下瀕死般的、斷斷續續的抽噎和乾嘔！
“小七！我的孩子！！”控製室內，王嵐發出一聲心碎的悲鳴，身體一晃，幾乎癱軟下去。
張教授目眥欲裂！屏幕上兒子的慘狀像無數把燒紅的鋼刀反複捅刺著他的心臟。他按在同步按鈕上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徹底失去了血色，甚至能聽到骨骼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他看到了效果——代表“歸巢引力”的牽引場能量圖譜在主屏幕上劇烈波動，同步率曲線如同雪崩般斷崖式下跌！乾擾奏效了！但這成功的代價，是他兒子正在承受的地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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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鷹”的牽引場並未退卻，反而在“火種”信號的衝擊下變得更加狂暴、更加混亂！兩種截然不同、卻都帶著毀滅性的神經力量，以兒子脆弱的大腦和神經係統為戰場，展開了最原始、最野蠻的絞殺與撕扯！每一次能量的劇烈碰撞，都反饋為小七身體一次更劇烈的痙攣和更淒慘的哀嚎。
“神經場混沌度突破臨界值！目標小七）生理指標全線告急！心率過速！血壓異常飆升！有……有腦神經過載損傷風險！”助手的聲音帶著哭腔，監控屏幕上小七的各項生理數據全部標紅，瘋狂閃爍的警報幾乎連成一片刺眼的紅光！
張教授的心臟被狠狠攥緊，幾乎停止跳動。成功了，也失敗了。乾擾了歸巢，卻可能永久地摧毀兒子！他死死盯著屏幕上兒子痛苦翻滾的身影，布滿血絲的眼中，痛苦、絕望、瘋狂、還有一絲作為科學家在絕境中強行擠出的最後一絲理智，正在激烈地搏殺。他放在控製台上的手劇烈顫抖著，卻懸在強度調節旋鈕上方，遲遲無法落下——增強乾擾？那等於親手殺死兒子！減弱？前功儘棄！小七會被立刻拖走！
就在這時，屏幕角落裡，一個加密的小窗口突然亮起，顯示出雷剛鐵青而決絕的臉，以及旁邊“潛蛟”號傳回的、被無數混亂聲學信號淹沒的絕望呼號：“……遭遇‘蜂群’飽和攻擊！‘寂靜深淵’協議啟動！我們……正在被湮滅！重複！正在被湮滅！”
深海的血戰，已到生死關頭！每拖延一秒，“潛蛟”號上百名官兵生還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張教授身體猛地一震！他看看屏幕上兒子生不如死的慘狀，又看看那代表著正在深海中浴血奮戰、隨時可能葬身魚腹的同袍的加密信號，最後，目光定格在主屏幕上那雖然暴跌、卻仍未徹底歸零的“歸巢引力”同步率數值上。
一股混雜著無邊痛苦與鋼鐵般決然的火焰，在他眼中轟然點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如同拉破的風箱，嘶啞而沉重。懸在空中的手不再顫抖，帶著一種近乎自我毀滅的平靜，穩穩地落在了強度調節旋鈕上。
“分析‘火種’與‘牽引場’碰撞混沌頻譜……找出……共振衰減點！”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像淬火的刀鋒，冰冷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碾磨出來，“設定……間歇性脈衝！同步……小七生理波穀！”
他不再追求徹底阻斷，而是要在那毀滅性的混沌風暴中，尋找一絲能讓兒子神經稍作喘息、又不至於讓引力場重新穩固的微妙間隙！這是刀尖上的死亡之舞，是將兒子脆弱的大腦放在微秒級的計時器上反複炙烤！
旋鈕，被他極其緩慢、極其精準地，轉動了一個微小的刻度。
“血鷹”秘密據點深海監聽站。
“報告！‘鑰匙’小七）神經場混沌指數持續飆升！已突破安全閾值！牽引場同步率……持續低位震蕩！無法穩定！歸巢路徑……維持中斷狀態！”技術主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屏幕上，代表小七神經場的圖譜變成了一團瘋狂扭動、毫無規律的亂麻，而代表“歸巢引力”的線條則如同狂風中的枯枝，劇烈搖擺，卻無法再形成有效的牽引力。
“共鳴棱鏡核心頻率受到未知混沌頻譜持續汙染！過載運行也無法有效清除！乾擾源……具有極強的韌性和適應性！”另一名操作員的聲音同樣驚恐。
“血鷹”站在陰影與屏幕冷光的交界處，蒼白的臉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他眼中那焚天的怒火並未熄滅，反而因為目標的頑強而燃燒得更加冰冷、更加幽邃。他看著屏幕上那團象征“火種”乾擾的混沌亂流，仿佛透過它看到了那個在神經墳場中爬出來的、名為陸遠誌的“惡鬼”。
“‘火種’……”他低語，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卻蘊含著凍結骨髓的殺意，“竟能點燃一片廢墟……還能化為如此……難纏的穢物？”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監聽站內眾人。那眼神，讓所有接觸到的人都感到一股來自深淵的寒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蜂群’的‘湮滅’……還不夠快。”“血鷹”的聲音恢複了那種非人的、毫無波動的平滑，“命令‘巢穴’，啟動‘深層共振剝離’協議。目標：強行剝離‘鑰匙’小七）表層意識防護，無視損傷，提取核心神經密鑰坐標！”
命令一出，連最冷酷的技術人員都感到一陣寒意。剝離表層意識防護……這等於要將小七的人格、記憶、情感……所有構成“人”的部分，當作無用的屏障徹底撕碎、丟棄！隻為了最深處那個冰冷的坐標！這比殺死他更加殘忍！
“血鷹”的目光最後定格在屏幕上陸遠誌那瀕死的生命曲線上，嘴角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如同死神在微笑。
“至於那個爬出墳場的‘火種’……命令‘暗影’shado），親自執行清除。我要他……在希望燃起的瞬間，徹底化為灰燼。”
他輕輕抬手，指尖在控製台冰冷的金屬表麵劃過，留下細微的聲響，如同喪鐘的輕鳴。
“歸巢之路，容不得半點星火。無論是誰……舉火者，必焚。”
深海監聽站陷入一片死寂，隻有設備運行的嗡鳴和屏幕上代表殺戮指令的冷光在無聲閃爍。複仇的星火與湮滅的暗潮，在神經的戰場與深海的墳場，同時被推向了爆發的臨界點。陸遠誌殘軀中掙紮的火苗，小七意識深處被反複撕扯的痛苦，與“潛蛟”號在死亡寂靜中承受的飽和打擊，構成了一曲悲壯到令人窒息的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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