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死寂與暗影
陸遠誌的世界，隻剩下粘稠冰冷的虛無。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垂死巨獸最後的喘息，沉重而遙遠。每一次吸入的空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的劇痛，冰冷地灼燒著殘存的意識。左臂，那曾經屬於鋼鐵戰士的臂膀，如今隻餘下無邊無際的空洞，一種徹底的、令人窒息的“不在”，冰冷如同最深的墓穴，正貪婪地吞噬著他身體裡最後的熱度。模糊的光斑在頭頂晃動，那是實驗室頂燈，曾經照亮他衝鋒的道路，如今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凝固的血痂。陳博士扭曲焦急的麵孔在光暈邊緣晃動，嘴唇無聲地開合。軍醫嘶啞的指令、金屬器械冰冷的碰撞、生理監測儀那催命符般尖銳單調的蜂鳴……所有聲音都被拉長、扭曲，成為將他拖向黑暗深淵的挽歌。
死亡的寒意，已浸透骨髓。
就在意識即將被那片永恒的虛無徹底吞沒的瞬間——
吳鋒！那張在爆炸火光中被硝煙與血汙覆蓋的臉，猛地轉向他，咧開的嘴唇沾滿泥土與血痂，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那無聲的嘶吼如同烙印，直接燙在靈魂的最深處：“活著！給老子活下去！”
丫丫！小小的手緊握著蠟筆，在粗糙的紙上用力塗抹，一顆歪歪扭扭卻倔強地散發著光芒的金色星星躍然紙上。她抬起稚嫩的小臉，那雙純淨眼眸裡，是足以刺破一切陰霾的、毫無雜質的希望之光！
小七！那雙向來純淨如山澗清泉的眼睛，此刻卻在單向玻璃後茫然地望向未知的深淵，脆弱得如同即將碎裂的水晶，無聲地呼喚著守護！
王嵐！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層層迷霧，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和磐石般不容置疑的信任！
李秀蘭！那隻按在他肩上的手，粗糙，布滿厚厚的老繭，卻重若千鈞！那是托付，是支撐，是來自大地最深處無聲的承諾！
“呃……嗬……”
一聲微弱到幾乎被儀器蜂鳴淹沒的抽氣，帶著更多的血沫，從陸遠誌破裂的嘴角艱難擠出。他那雙原本已渙散、空洞的眸子深處，一點微弱到極致、卻又如同淬煉過的精鋼般頑強的火星，猛地跳動、燃燒起來！
完好的右臂，那因過度用力而肌肉撕裂、指骨變形的手掌，在生理監測儀再次發出心臟瀕臨停搏的刺耳尖叫時，竟然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地抽搐、蜷縮了一下！五根沾滿自身鮮血的手指，無意識地試圖再次緊握，仿佛要攥住那些支撐他從地獄深淵爬回來的畫麵，攥住那最後的、不肯熄滅的火焰！
“強心劑！最大劑量！快！”軍醫的吼聲撕裂了空氣，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冰冷的針尖刺入靜脈，滾燙的藥劑混合著高壓輸血管裡洶湧灌入的溫熱血液，如同奔流的岩漿，狠狠衝撞著瀕臨凍結的血管。
陳博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屏幕上。左邊是那縷剛剛穩定傳輸出去的“火種”神經特征數據流——那是陸遠誌用生命點燃的信號。右邊是陸遠誌的心跳軌跡，微弱得幾乎與死亡線重合，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他牙關緊咬，牙齦滲出血絲，嘗到了鐵鏽般的鹹腥。他知道，陸遠誌的身體就像布滿裂紋的琉璃盞，任何劇烈的刺激都可能使其徹底崩碎。但雷剛的命令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意識裡：“吊住他那口氣！他必須…親眼看到！”
特殊療養區絕對安全屋。
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火種”神經脈衝，混合著陸遠誌在神經墳場深處點燃的信號，如同無形的、狂暴的熔岩流，瞬間淹沒了整個安全屋！這股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向那正在殘忍撕扯小七神經過濾屏障的“歸巢引力”！
“啊——！！！”
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尖銳、仿佛靈魂被投入了熔爐、被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的慘嚎，猛地撕裂了安全屋死寂的空氣！小七小小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擊中，整個人從地板上彈起，隨即又如同斷線的木偶般重重摔落！他死死捂住耳朵的雙手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彈開，十指痛苦地張開，在空中徒勞地痙攣、抓撓，指甲在特製地膠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仿佛要撕碎那侵入他大腦的恐怖噪音和撕裂靈魂的劇痛！
他像一隻被丟進沸騰油鍋裡的幼獸，在冰冷的地板上瘋狂地翻滾、抽搐、蜷縮！小小的頭顱失控地撞擊著柔軟的地麵，發出令人心悸的沉悶“咚咚”聲。那張原本空洞茫然的小臉，此刻扭曲到了極致，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寫滿了人類語言無法描述的極致痛苦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層的恐懼！淚水、鼻涕和不受控製流出的涎水混合在一起，在他小小的下巴和衣襟上糊成一片濕漉漉的狼藉。喉嚨裡除了不成調的慘嚎，隻剩下瀕死般的、斷斷續續的抽噎和乾嘔，每一次都仿佛要把小小的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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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我的孩子！！”控製室內，王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身體劇烈搖晃，全靠扶著控製台才沒有倒下，淚水洶湧而出。
張教授目眥欲裂！屏幕上兒子在地獄中掙紮的慘狀，如同無數把淬毒的匕首，反複捅刺、攪動著他的心臟。他按在同步按鈕上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徹底失去了血色，皮膚緊繃得近乎透明，甚至能聽到骨骼不堪重負發出的細微呻吟。他看到了效果——主屏幕上，代表“歸巢引力”的牽引場能量圖譜如同癲癇發作般劇烈波動、震顫，同步率曲線如同雪崩般斷崖式暴跌！乾擾奏效了！但這成功的代價，是他兒子正在承受的、比地獄酷刑更甚的折磨！
“血鷹”的牽引場並未退卻，反而在“火種”信號的狂暴衝擊下變得更加混亂、更加充滿毀滅性！兩種截然不同、卻都帶著毀滅意誌的神經力量，以兒子脆弱的大腦和神經係統為戰場，展開了最原始、最野蠻的絞殺與撕扯！每一次能量的劇烈碰撞與湮滅，都反饋為小七身體一次更劇烈的痙攣和一聲更淒厲、更絕望的哀嚎。
“神經場混沌度突破臨界值！目標小七）生理指標全線告急！心率過速！血壓異常飆升！腦電波顯示……有……有嚴重神經過載損傷風險！部分區域出現異常放電！”助手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和恐懼，監控屏幕上小七的各項生理數據全部標紅，瘋狂閃爍的警報幾乎連成一片刺眼的、令人絕望的紅光！
張教授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緊，幾乎停止跳動。成功了，也失敗了。乾擾了歸巢，卻可能永久地摧毀兒子！他死死盯著屏幕上兒子痛苦翻滾、痙攣的渺小身影，布滿血絲的眼中，無邊的痛苦、深沉的絕望、瘋狂的毀滅欲，還有一絲作為科學家在絕境中強行榨取出的最後一絲冰冷的理智，正在激烈地搏殺、撕咬。他放在控製台上、懸在強度調節旋鈕上方的手劇烈顫抖著，如同風中的枯葉——增強乾擾？那等於親手將兒子的大腦推向徹底崩解的深淵！減弱？前功儘棄！小七會被那恐怖的引力瞬間拖入萬劫不複的“巢穴”！
就在這時，控製台一角，一個加密的小窗口急促閃爍，瞬間亮起，顯示出雷剛那張鐵青、凝重得如同花崗岩的臉。同時傳來的，還有“潛蛟”號通訊官在劇烈電磁乾擾中斷斷續續、充滿絕望的嘶吼，背景是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和爆炸的悶響：“……遭遇‘蜂群’飽和攻擊！‘寂靜深淵’協議啟動！聲呐全盲！我們……正在被湮滅！重複！正在被湮滅！請求……火力支援！……滋滋……”
深海的墳墓，已向“潛蛟”號敞開了大門！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著上百名忠誠將士生還的希望被冰冷的海水無情吞噬！
張教授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看看屏幕上兒子生不如死的慘狀，那小小的身體在痛苦中蜷縮、抽搐；又看看加密窗口裡，雷剛眼中那代表著正在深海中浴血奮戰、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同袍的沉重；最後，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主屏幕上——那雖然暴跌、卻如同跗骨之蛆般仍未徹底歸零的“歸巢引力”同步率數值上。
一股混雜著無邊無際的痛苦與鋼鐵般決然的火焰，在他眼中轟然點燃！那火焰冰冷而熾烈，帶著毀滅與重生的雙重氣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如同破舊風箱的嘶鳴，沉重而沙啞。懸在空中的手，奇跡般地停止了顫抖。一股近乎自我毀滅的平靜籠罩了他。他緩緩地、極其穩定地伸出手，穩穩地落在了那個冰冷的強度調節旋鈕上。指尖觸碰金屬的瞬間，仿佛能感受到旋鈕下湧動的、足以摧毀他兒子的恐怖能量。
“分析‘火種’與‘牽引場’碰撞混沌頻譜……”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像淬過萬年寒冰的刀鋒，冰冷、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碾磨出來，帶著血與火的重量，“找出……共振衰減點！設定……間歇性脈衝！同步……小七生理波穀！”
他不再追求一勞永逸的阻斷，而是要在那毀滅性的混沌風暴中，尋找那轉瞬即逝的、能讓兒子脆弱神經獲得一絲喘息、又不至於讓那恐怖的引力場重新穩固的微妙間隙！這是刀尖之上的死亡之舞，是將兒子的大腦和靈魂放在微秒級的計時器上反複炙烤、煎熬！
旋鈕，被他極其緩慢、又極其精準地，轉動了一個微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刻度。
“磐石”基地深層通風管道交彙節點。
空氣帶著地下深處特有的陰冷和金屬鏽蝕的味道。巨大的通風管道如同黑暗巨獸的腸道，在鋼筋混凝土的骨架中縱橫交錯，發出低沉、恒定的嗡鳴。
一個幾乎與管道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正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柔韌和速度，在狹窄、布滿灰塵和冷凝水的管道內壁上無聲地移動。他沒有使用任何光源，動作卻精準得如同經過最嚴密的計算。每一次手指的搭扣，每一次足尖的輕點，都落在結構承重點或監控探頭的視覺死角。他身上覆蓋著一層特殊的、能吸收特定波段電磁波和熱輻射的偽裝材料，在管道內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團沒有實體的、流動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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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號：“暗影”shado）。
他像一隻在黑暗中潛行的致命蜘蛛，感知著這座龐大基地的每一次“脈動”。通風係統的氣流變化、遠處隱約傳來的警報或人聲、甚至牆體傳導來的極其微弱的震動……都成為他構建基地內部動態模型的養料。
目標坐標，早已烙印在他的神經突觸中：神經電生理實驗室。目標狀態：瀕死。
“血鷹”的命令冰冷而直接：在希望燃起的瞬間，徹底化為灰燼。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前方，一處連接著實驗室區域主通風管道的檢修閥門出現在感知中。閥門厚重，電子鎖閃爍著微弱的待機藍光。“暗影”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一隻手如同沒有骨頭的靈蛇般探入一個極其隱蔽的檢修口縫隙，指尖彈出一根比發絲還細的探針，無聲地刺入電子鎖的接口。另一隻手則覆蓋在閥門冰冷的金屬表麵，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從他掌心傳遞出去，如同水波般滲入鎖芯結構內部。
五秒。
電子鎖的藍光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