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斷脊之龍
“磐石”基地深處,神經電生理實驗室。
濃煙尚未散儘,空氣中混雜著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強效消毒水的味道。警報聲斷斷續續,如同垂死巨獸的哀鳴。應急燈幽綠的光芒,勉強照亮這片剛剛經曆生死搏殺的狼藉之地。
檢測台上,陸遠誌如同被抽乾了所有生氣的軀殼,靜靜地躺著。赤裸的上半身布滿了細密的血珠和汗水的結晶,在幽光下泛著詭異的暗澤。左臂那片死寂的蒼白,如同冰冷的墓碑,昭示著失去的戰場。唯一證明他還掙紮在生死線上的,是生理監測儀上那條微弱得如同風中蛛絲、卻依舊頑強起伏的心跳曲線。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伴隨著胸膛極其艱難、斷斷續續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撕裂的嘶鳴,每一次吸入的空氣都如同冰冷的碎玻璃,刮擦著殘存的意識。
深度昏迷。身體這台曾撕裂過無數戰場的精密機器,此刻正滑向徹底停擺的邊緣。隻有靈魂深處那點被守護意誌點燃、又被殘酷現實幾乎壓滅的星火,還在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中,進行著無聲的、絕望的抗爭。
陳博士臉上還帶著煙熏的痕跡和凝固的血跡,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陸遠誌的生命曲線,仿佛要用目光將那根線拽住。他的手指在殘缺的主控台上飛快地操作著,聲音嘶啞地對通訊器低吼:“生命維持係統功率最大!強效凝血劑持續泵入!神經穩定劑加倍!通知血庫,o型rh陰性血,有多少要多少!他不能死!雷剛的命令!他必須……親眼看到!”
實驗室門口,王嵐躺在臨時擔架上。腰腹間那個恐怖的傷口已被緊急止血繃帶緊緊包裹,但依舊有暗紅的血漬不斷滲出。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失血和劇痛而微微顫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然而,她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檢測台上的陸遠誌,目光中交織著劫後餘生的希冀、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一種近乎偏執的守護。一名護士正緊張地為她建立第二條靜脈通道,快速補充血容量。
角落裡,重傷的軍醫和其他傷員被迅速抬走。警衛們如臨大敵,槍口警惕地指向濃煙深處那個癱倒在冒煙電源櫃旁的焦黑人影——“暗影”。他胸膛的傷口觸目驚心,焦黑一片,生命體征微弱,但尚未斷絕。這個帶來死亡的幽靈,暫時被釘死在了這片鋼鐵叢林。
特殊療養區絕對安全屋控製室。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設備運行的低沉嗡鳴和屏幕上代表小七生理指標那微弱卻穩定的滴滴聲。
單向玻璃後,小七小小的身體被輕柔地安置在特製的醫療床上。他依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小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嘴角的血沫已被仔細擦拭乾淨。與之前那死寂的空洞不同,此刻的他,雖然依舊沉睡,眉宇間卻少了幾分茫然,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與安寧。仿佛一個在驚濤駭浪中精疲力竭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塊可以短暫停靠的礁石。生理監測儀上的曲線,雖然遠低於正常值,卻呈現出一種平緩的、不再驚濤駭浪的穩定。
控製台前,張教授如同瞬間蒼老了十歲,背脊佝僂得厲害。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上兒子沉睡的側臉,目光貪婪地描摹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氣息。他放在控製台上的手,不再顫抖,卻冰冷得如同大理石,指關節處還殘留著之前因極度用力而留下的青紫痕跡。那上麵,還沾著幾點他之前噴出的、已然乾涸發黑的血跡。
助手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興奮,打破了沉寂:“教授!小七的神經場……穩定下來了!雖然活性極低,但……但混沌度在持續下降!之前那種毀滅性的撕裂感……消失了!腦電波……不再是平直!雖然微弱,但出現了……出現了基礎的阿爾法波!他在……他在自我修複!那場……那場共鳴……”助手的聲音哽咽了,激動得說不下去。
張教授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他看著屏幕上兒子沉睡的容顏,又看看那條代表著“歸巢引力”同步率、徹底歸零且再無任何起伏的直線。一股混雜著無邊慶幸、深入骨髓的後怕和無儘悲涼的洪流,在他胸中無聲地奔湧、衝撞。他成功了?用兒子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代價,換來了“歸巢”的徹底終結?代價是……兒子脆弱的神經,幾乎被徹底摧毀,那點剛剛亮起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徹底吹滅。
就在這時,加密通訊急促亮起,雷剛那張如同花崗岩般冷硬、卻難掩一絲焦灼的麵孔出現在屏幕上。
“張教授!‘火種’驗證結果!!”雷剛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寒暄,“陸遠誌用命換來的信號特征,與小七的神經接口……成功建立了理論上的高度適配通路!模型顯示,隻要能清除‘黑冰’毒素對陸遠誌左臂神經的持續性侵蝕和麻痹,他的神經信號,有極高概率能通過小七這個‘鑰匙’,反向滲透、乾擾甚至癱瘓‘巢穴’的核心控製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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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剛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屏幕,仿佛要看到安全屋內的景象:“小七現在狀態如何?能否承受作為‘鑰匙’的負荷?‘巢穴’自毀程序已啟動!我們隻有一次機會!時間……不多了!”
張教授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看看屏幕上沉睡的兒子,那脆弱得如同水晶娃娃般的小臉,又看看雷剛眼中那代表著整個基地、整個艦隊、甚至更重大國家利益的沉重壓力。剛剛因兒子脫離險境而湧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冰冷的現實澆滅,凍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清除陸遠誌神經內的“黑冰”毒素?那意味著……要在陸遠誌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上,進行一場風險極高的神經外科手術!而小七……要再次作為“鑰匙”,去承受那可能再次撕裂他脆弱神經的恐怖負荷?
“小七……”張教授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剛剛從崩潰邊緣被拉回來……神經場極度脆弱……任何過載……都可能……”後麵的話,他無法說出口。那後果,他不敢去想。
“沒有選擇,教授!”雷剛的聲音如同鋼鐵般冰冷而堅定,“‘血鷹’的‘湮滅’倒計時已經開始!‘潛蛟’號生死不明!‘海龍’艦隊正全速馳援,但‘蜂群’已經轉向攔截!一旦‘巢穴’自毀能量波及‘磐石’……後果不堪設想!陸遠誌點燃了‘火種’,小七是唯一的‘鑰匙’!他們……是最後的希望!我命令!醫療組全力保障陸遠誌生命體征!神經外科團隊立刻評估手術可行性!張教授!我需要你……立刻評估小七作為‘鑰匙’的最低安全負荷閾值!準備……執行‘斷脊’行動!”
“斷脊”!
斬斷“巢穴”這頭深海毒龍的中樞神經!
張教授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鑽心的疼痛,卻遠不及他心中撕裂般的劇痛。他看著屏幕上兒子沉睡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他再次被痛苦撕裂的模樣。一個父親守護的本能,與一個科學家、一個軍人對國家和同袍的責任感,如同兩股狂暴的洪流,在他靈魂深處激烈地衝撞、撕扯!
紅海亞丁灣,海溝斷崖邊緣,“潛蛟”號核動力攻擊潛艇。
這裡,是真正的深海地獄。
巨大的水壓如同無形的億萬鈞重擔,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艇體在深海的巨大壓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連綿不絕的呻吟和嘎吱聲,仿佛隨時可能被這無邊的黑暗徹底壓垮。應急燈幽暗的紅光,如同垂死巨獸流淌的血液,在指揮艙內投下搖曳不定的、令人心悸的光影。
空氣汙濁不堪,彌漫著濃重的汗味、血腥味、海水的鹹腥,以及……絕望的味道。
“報告損管情況!”艇長周振海的聲音嘶啞,如同破舊的風箱,卻依舊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他站在劇烈傾斜的潛望鏡基座旁,身體隨著艇體的每一次痛苦呻吟而微微搖晃。幽暗的光線勾勒出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和緊抿的嘴角,那雙眼睛,如同在黑暗中燃燒的炭火,依舊銳利、沉靜。
“三艙……三艙已徹底封閉!進水……止住了!但……但犧牲了……老劉他們……六個……”損管指揮官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著無法抑製的哽咽和深深的疲憊,“左舷前部破口……暫時封堵!但結構強度……已到極限!深度……950米!還在……還在緩慢下沉!海溝斷崖……就在下方!”背景是海水擠壓艇殼的恐怖嘶吼和金屬不堪重負的呻吟。
950米!
這早已超過了“潛蛟”號設計極限潛深的紅線!每下沉一米,艇殼都在承受著幾何級數增長的壓力!那連綿不絕的金屬呻吟,就是死亡逼近的腳步聲!
“動力艙!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