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重鑄脊梁
“磐石”基地,特殊監護病房。
寂靜如同實質的薄紗,籠罩著這個被柔和燈光浸透的空間。隻有生命監護係統規律而低沉的滴滴聲,如同微弱的心跳,固執地敲打著時間的節拍。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揮之不去,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屬於創傷與藥物的特殊氣息。
陸遠誌躺在病床上,像一尊被時間遺忘的雕像。氧氣麵罩覆蓋著他蒼白乾裂的下半張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麵罩內側凝起一層轉瞬即逝的白霧。裸露的上半身連接著密集的管線,監測電極的導線在皮膚上蜿蜒,如同維係著生命之火的脆弱藤蔓。左臂被嚴密的無菌敷料包裹,固定在特製的支架上,像一個沉默的、承載著巨大痛苦的紀念碑。生理監測儀的屏幕上,那些代表心率、血壓、血氧的曲線,如同疲憊的溪流,在極低的水平線上艱難卻穩定地流淌著,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耗費著難以想象的力氣。
深度昏迷的濃霧尚未完全散去,意識沉淪在無邊的黑暗之海。但有什麼東西,在那片死寂的深淵底部,正頑強地搏動。
病房外,觀察窗前。
王嵐坐在輪椅上,腰腹間厚厚的繃帶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失血後的蒼白依舊籠罩著她的臉頰,眼下的青黑訴說著持續的疲憊。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彎折的青鬆。那雙眼睛,燃燒著不熄的火焰,穿透玻璃的阻隔,死死鎖定在病床上那個無聲的身影上。她的右手緊緊握著輪椅的金屬扶手,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護士低聲的勸慰被她無聲地搖頭拒絕,固執地守在這裡,如同守護著暴風雨後唯一幸存的燈塔。
時間在儀器的低鳴中緩慢爬行。
突然!
病床上,陸遠誌那如同沉睡般緊閉的眼瞼,極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動作微小得如同蝴蝶振翅,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王嵐死寂的心湖中驟然掀起滔天巨浪!
她的身體猛地前傾,雙手死死抓住輪椅扶手,指關節發出細微的脆響!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睜到極致,瞳孔深處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混合著狂喜與恐懼的光芒!
“遠誌……?”一聲壓抑到極致、帶著巨大希冀和劇烈顫抖的呼喚,如同遊絲般從她乾裂的唇間溢出,瞬間被病房的寂靜吞沒。
仿佛是這跨越生死、穿透靈魂的呼喚得到了回應。
陸遠誌那緊閉的眼瞼,再次……劇烈地、掙紮般地顫動起來!這一次,更加明顯!更加……有力!長長的睫毛如同被強風吹拂的蝶翼,急促地扇動!覆蓋在氧氣麵罩下的鼻翼,也隨著這掙紮,開始急促地翕動!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從極深地底掙紮而出的、混合著痛苦與迷茫的呻吟,極其艱難地、斷斷續續地……穿透了氧氣麵罩的阻隔!
這聲音,如同驚雷!
王嵐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猛地鬆開!巨大的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強撐的堤防!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洶湧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下意識地想站起來衝進去,腰腹間的劇痛卻如同冰冷的鎖鏈,將她狠狠拽回輪椅!她隻能死死抓著扶手,身體因激動和劇痛而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喜悅的嗚咽。
觀察窗另一側,一直如同雕塑般佇立的陳博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陸遠誌掙紮的眼瞼和翕動的鼻翼,整個人如同被電流擊中般劇烈地一震!他猛地撲到玻璃前,布滿老繭的手掌“啪”地一聲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聲音嘶啞地對著內部通訊器低吼:“醒了?!他醒了?!快!通知醫生!快啊!”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病房外的寂靜。值班醫生和護士如同接到衝鋒號令,迅速而有序地衝入病房。
病房內。
世界是混沌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無邊的冰冷包裹著靈魂,仿佛沉入了永恒的冰海墓穴。隻有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疲憊感,如同億萬鈞的巨石,壓在意識的殘片上。
痛。
無邊無際的痛。
不是尖銳的撕裂,而是深沉的、彌漫性的、仿佛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經都被碾碎後又勉強拚湊起來的鈍痛。它從四肢百骸的深處彌漫開來,彙聚到左臂那個巨大的、如同被烈焰反複灼燒的空洞之中。那裡,隻剩下一種徹底的、令人絕望的虛無與冰冷,仿佛連接著無光的深淵。
在這片被劇痛和虛無統治的混沌黑暗中,幾個模糊的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入了他幾乎凍結的意識:
刺眼的白光下,冰冷的刀鋒切開皮膚……
狂暴的電流貫穿身體,靈魂被撕裂般的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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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幽深的、令人窒息的藍,伴隨著鋼鐵扭曲的呻吟……
一雙純淨卻充滿痛苦、無聲呼喚著“光”的眼睛……
一張染血的臉,在爆炸的火光中凝固,無聲嘶吼著“活下去!”……
“呃啊……”陸遠誌的喉嚨裡再次擠出破碎的呻吟。他試圖睜開眼,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他試圖移動身體,卻發現除了那無處不在的劇痛,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被無形的枷鎖死死禁錮。唯有那點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不肯熄滅的執念,如同灰燼下的星火,在劇痛的狂風中微弱地、卻無比頑強地燃燒著。
“陸遠誌!陸遠誌!能聽到我說話嗎?”一個遙遠而模糊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光。
一絲微弱的光感,如同針尖般刺破了眼皮的黑暗。
他用儘殘存的所有意誌,驅動著那沉重如同山嶽的眼瞼。
一下。
兩下。
如同推開塵封千年的石門。
終於。
一道極其狹窄的縫隙,被艱難地撬開。
刺目的白光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入他適應了黑暗的瞳孔!劇烈的刺痛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閉眼,卻被一股更強的意誌死死頂住!視野裡一片模糊的光暈,隻有幾個晃動的、穿著白色衣袍的身影輪廓。
“瞳孔對光有反應了!快!檢查生命體征!”醫生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
視野在劇痛和眩暈中艱難地聚焦。
模糊的光暈漸漸散去。
白色的天花板。
柔和的燈光。
透明的氧氣麵罩。
還有……一張湊得極近的、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帶著巨大驚喜和關切的熟悉眼睛。
陳……博士?
陸遠誌的嘴唇在氧氣麵罩下極其艱難地翕動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流聲,卻無法組成清晰的音節。他所有的力氣,仿佛都用來對抗那無處不在的劇痛和沉重的疲憊。
“彆急!彆急!你剛醒!彆說話!”陳博士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他布滿老繭的手,極其小心地、輕輕地按在陸遠誌沒有受傷的右肩上,那力道輕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你安全了!在‘磐石’!手術……成功了!你撐過來了!遠誌!你……撐過來了!”
“撐……過……來……了……”這幾個字,如同投入混沌意識的巨石,激起巨大的漣漪。
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開始瘋狂地旋轉、碰撞、試圖拚接!
神經實驗室的劇痛與嘶吼……
安全屋內小七空洞的眼神……
深海中“潛蛟”號絕望的呼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