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回響與暗湧
“磐石”基地神經功能康複中心。
空氣裡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依舊頑固，但此刻，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電流擊穿，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巨大希冀與更深刻恐懼的緊張。
陸遠誌僵在輪椅上，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在原地。汗水沿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緊握輪椅扶手的右手手背上，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卻無法澆滅他眼中那剛剛熄滅又驟然被點燃的、難以置信的驚濤駭浪！
“感……感覺……”他喉嚨裡擠出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靈魂被撕裂般的震顫，“……麻……麻……像……針……”
陳博士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猛地蹲下身！布滿老繭的手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精準，瞬間扣在陸遠誌左臂支架那個特定的神經信號感應區！他的指尖感受著支架內部微電流陣列冰冷的反饋，目光卻如同淬火的探針，死死釘在陸遠誌那雙因極度震驚而睜到極致的眼眸深處！
“哪裡？！什麼感覺？！具體形容！”陳博士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吼，那是巨大的科學發現狂喜與對未知風險的恐懼交織成的風暴！
陸遠誌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完好的右臂肌肉賁張如鐵，死死摳著輪椅扶手！他調動起殘存的所有意誌，如同在無邊的沙漠中搜尋一滴消失的水珠，瘋狂地去感知、去捕捉那轉瞬即逝的微弱信號！那片死寂麻木的虛無區域，此刻如同深邃的宇宙黑洞，冰冷、空洞，再無一絲漣漪。那如同靜電劃過般的微弱麻癢感，如同幻覺般徹底消散，隻留下更深的、令人絕望的虛無。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剛剛燃起的狂喜火焰，隻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種靈魂被抽空的茫然。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熄滅，如同風中殘燭被徹底吹滅。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支撐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乾，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
“……沒……沒了……”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失望。
陳博士扣在支架感應區的手指，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緩緩鬆開。巨大的失望如同沉重的鉛塊，狠狠砸在他的心臟上，帶來一陣尖銳的悶痛。他看著陸遠誌眼中那瞬間燃起又驟然熄滅、隻剩下灰燼般疲憊的光芒，看著他因巨大失落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一股混雜著心疼、不甘和更強烈科學信念的洪流，在他胸中猛烈衝撞！
“不！遠誌！”陳博士猛地站起身，聲音如同驚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力量！他雙手重重按在陸遠誌沒有受傷的右肩上，目光灼灼，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強行灌注給對方！“那不是幻覺！那是信號！是你的神經軸突在嘗試重新建立連接！是那片‘死地’深處傳來的……第一聲微弱的回響！記住它！記住剛才那種感覺！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秒！也證明……通路未絕！火種未熄！”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康複室內回蕩，帶著一種近乎催眠的魔力：
“幻肢痛……是截肢患者最痛苦也最……珍貴的現象！它證明大腦從未遺忘那片失去的疆域！證明神經地圖上……那裡依舊有坐標！而你感受到的……是比幻肢痛更罕見的……幻觸覺！是神經在修複初期，極其微弱、極其不穩定的……信號重建！是希望！是……火種重燃的……第一縷青煙！”
陸遠誌緩緩抬起頭，疲憊而茫然的目光迎上陳博士那雙燃燒著近乎瘋狂信念火焰的眼睛。那巨大的失落和沉重的疲憊依舊如同山嶽般壓在他的靈魂之上，但陳博士話語中那股不顧一切的、如同熔岩般熾熱的肯定，卻像一股微弱卻頑強的暖流，狠狠刺入了他意識深處那片冰冷的絕望凍土！
一絲微弱的不甘，如同深埋於灰燼之下的火星，被這股信念的狂風……重新吹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肺部尚未愈合的撕裂痛楚，卻被他用意誌強行壓下，化作一股支撐軀殼的力量。他完好的右手，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再次死死握住了輪椅的控製杆，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輪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再次發出極其細微、卻如同重錘敲擊在寂靜中的聲響。
極其緩慢地……向前滾動。
目標，依舊是前方五米處那個小小的紅色標記點。
這一次，不再是機械的複健動作。
而是帶著一個戰士，在荊棘叢生的神經廢墟中，向著那渺茫卻真實存在的回響……發起的不屈追尋！
神經功能康複中心深度神經修複觀察室。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隻有神經場調製設備發出的低沉嗡鳴，如同最精密的織布機在無形的空間中編織著一張修複與毀滅並存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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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小小的身體安靜地躺在特製治療床上，如同沉睡在風暴眼中心。柔和的燈光下，他蒼白的小臉顯得格外脆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複雜的電極貼片覆蓋著他的小腦袋，屏幕上代表神經活性的圖譜，如同經曆浩劫後的焦土，幾處頑強閃爍的新生信號如同暗夜螢火，在混亂的背景中艱難維係著微弱的光亮。
張教授佝僂的身影凝固在床邊，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旁邊那塊獨立的腦電波分析屏幕。屏幕上，那些代表深層認知和記憶處理的波段裡，混亂、扭曲的尖峰信號出現的頻率……明顯增加了！它們如同闖入寂靜花園的狂暴荊棘，毫無規律地、帶著強烈的負麵情緒烙印痛苦、恐懼、毀滅的意誌），瘋狂地撕裂、穿刺著圖譜上那幾處代表新生的、脆弱的同步信號！
每一次混亂尖峰的出現，都伴隨著屏幕上代表小七神經活性的微弱波動出現一次劇烈的、不自然的下挫或紊亂！仿佛那些新生的神經嫩芽，正被這些來自“火種”的、充滿毀滅氣息的記憶碎片……反複踐踏！
“教授，乾擾強度……還在緩慢上升！”助手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和沉重，“‘火種’碎片攜帶的負麵印記太強了！它們與小七新生的神經突觸糾纏共生，每一次活躍，都在……汙染和扭曲他的意識重建進程！這樣下去……新生通路可能會被徹底……扼殺！甚至……引發更嚴重的……認知混亂！”
張教授放在小七手腕上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看著屏幕上那些如同毒蛇般扭動的混亂尖峰，仿佛能看到兒子那脆弱的意識世界裡，正被來自陸遠誌神經墳場的痛苦記憶和毀滅意誌……強行占據、汙染！一個冰冷的、殘酷的念頭如同毒液，瞬間侵蝕了他的理智：他為了救兒子，為了救“潛蛟”號，強行接入的“火種”，此刻正在成為……摧毀兒子的慢性毒藥！
“強行剝離……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張教授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求。
助手痛苦地搖頭，眼神沉重如鐵：“強行剝離……等同於摧毀所有新生的神經突觸……小七……會徹底……腦死亡……”
腦死亡！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鍘刀，狠狠斬斷了張教授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他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瞬間被抽乾了所有血液。再睜開眼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海洋和一種近乎虛無的……死寂。
他看著兒子沉睡中依舊顯得無比脆弱、仿佛一觸即碎的小臉。那點微弱的脈搏跳動，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係。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那剛剛艱難萌發的意識新芽，被那些外來汙染的荊棘……一點點絞殺？在無儘的混亂和痛苦中……走向更深的深淵？
一股混雜著無邊劇痛、瘋狂自責和徹底絕望的洪流，瞬間將他吞沒。他放在小七手腕上的手，無力地滑落。
西非，幾內亞灣沿岸，濃密雨林深處“深井”礦坑外圍。
空氣濕熱得如同巨大的蒸籠，濃重的水汽混合著腐爛植物、泥土和某種動物屍體腐敗的甜膩腥臭，粘稠地附著在皮膚上，令人窒息。參天巨木的樹冠如同厚重的綠色穹頂，將午後熾烈的陽光切割成無數破碎的光斑，吝嗇地灑在鋪滿厚厚腐殖質的地麵上。巨大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著樹乾，垂落的須根如同死神的簾幕。各種不知名的昆蟲發出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和嘶叫。
李振少校的身體如同與這片原始、危險的環境融為一體。他穿著最新型的叢林數碼迷彩，臉上塗抹著厚重的油彩，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冷靜得如同寒潭的眼睛。覆蓋著輕型單兵外骨骼的身體，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柔韌和靜默，在盤根錯節的樹根、濕滑的苔蘚和垂落的藤蔓間無聲地移動。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選擇在承重點，每一次身體重心的轉移都如同最精密的機械，沒有發出絲毫聲響。覆蓋在頭盔上的偽裝網和特殊塗層，有效地吸收和扭曲了熱輻射與特定波段的光線，讓他如同真正的叢林幽靈。
他的身後，是“利劍”第四突擊隊的其他七名隊員b組滲透小隊）。他們如同散開的致命狼群，以李振為中心，保持著精確的戰術間距，在濃密的植被中無聲潛行。每個人身上覆蓋的偽裝都近乎完美，動作迅捷而無聲，隻有外骨骼關節在極限運動時發出極其細微的、幾乎被環境噪音掩蓋的液壓傳動聲。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突然！
李振前行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住！他如同凝固的雕像，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瞬間收縮，瞳孔如同最精密的鏡頭，死死鎖定在前方約五十米處、一片被巨大蕨類植物和垂掛藤蔓半遮掩的……異常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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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腐殖質地麵上的落葉層，出現了幾處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翻動痕跡！痕跡很新，手法極其專業，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若非李振這種在雨林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頂級獵手，根本不可能發現！更致命的是，他的單兵戰術目鏡的被動掃描模式邊緣，極其短暫地捕捉到了一絲幾乎與環境熱源完全重疊、卻又帶著極其微弱人工特征的……紅外輻射殘留！
陷阱！
而且是最高級彆的、融合了物理偽裝和電子監控的……死亡陷阱！
李振的左手在身側極其輕微地打出一連串複雜而迅捷的戰術手語：停止前進！隱蔽！十一點方向！熱源殘留！疑似複合詭雷監控節點！
身後的七名隊員如同接收到指令的精密機器，瞬間凝固在原地！身體巧妙地融入周圍的樹乾、藤蔓或巨大蕨類的陰影中，徹底消失不見！連呼吸都刻意放緩到極限！
李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層層疊疊的綠色屏障，死死鎖定那片異常區域。他的大腦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結合衛星地圖、滲透前的情報簡報和眼前看到的蛛絲馬跡，瞬間構建出陷阱的可能位置、觸發方式和監控範圍。同時，戰術目鏡內置的微型處理器正在瘋狂分析那微弱紅外輻射殘留的頻率特征，試圖反推其監控設備的類型和信號覆蓋範圍。
時間仿佛凝固。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汗水混合著油彩，沿著李振的額角無聲滑落。
“蜂鳥，掃描反饋。”李振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通過加密骨傳導耳機傳入身後負責電子對抗的隊員耳中。
“頭兒，輻射殘留信號特征……匹配‘幽靈’小隊已知電子監控設備庫中的‘幽瞳iii型’被動熱成像節點！”代號“蜂鳥”的隊員聲音同樣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凝重，“覆蓋範圍……扇形，角度約120度，有效距離……60米！觸發模式……未知！但肯定聯動物理殺傷裝置！我們……在覆蓋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