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印記、溫度與沉重的保溫杯
“磐石”基地高級神經修複病房。
晨光透過特殊濾光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被一種混合著藥草精華和生命活力的微弱氣息取代。病房內很安靜,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偶爾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
陸遠誌靠坐在病床上,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那雙眼睛裡的神采卻日漸充盈。巨大的消耗感如影隨形,每一次集中精神驅動左臂,都像在泥濘中跋涉,汗水很快浸濕了額角的碎發。然而,一種新生的、近乎貪婪的專注取代了之前的茫然和痛苦。
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左手上。那隻手此刻平放在特製的康複支架上,五根手指微微張開。陳博士坐在床邊,正用一支帶有特殊傳感器的細長探針,極其輕柔地觸碰著陸遠誌左手不同部位的皮膚。
“……這裡……有感覺嗎?”陳博士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引導性。
陸遠誌眉頭微蹙,全神貫注地感受著。探針觸及掌心中央的皮膚。
“……溫……溫的……”他嘶啞地回應,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很好!這裡呢?”探針移向指尖。
“……涼……有點……刺……”陸遠誌的指尖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觸覺定位恢複得很不錯!”陳博士眼中滿是欣慰,記錄下數據,“遠誌,試試看,不用眼睛,憑感覺……用你的食指,去碰一下我的指尖。”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需要大腦整合模糊的觸覺信號,精準控製新生的運動神經通路。
陸遠誌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努力屏蔽掉外界乾擾,將全部意識沉入那隻左手。他能“感覺”到支架的托承,感覺到空氣的微涼,感覺到血液在指尖微弱的搏動。
時間仿佛變慢。幾秒鐘的沉寂,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在陳博士屏息的注視下,陸遠誌那微微顫抖的左手食指……極其緩慢地、帶著明顯的摸索意味……向上抬起了一小段距離!然後,如同盲人探路般,極其笨拙地、左右小幅度地晃動了幾下……
陳博士立刻將自己的食指輕輕迎了上去。
觸碰!
雖然隻是極其輕微的、如同羽毛拂過般的接觸,但陸遠誌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倏地睜開了眼睛!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
“碰……碰到了!”他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激動和一絲哽咽。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指尖那微弱卻真實的觸感!他用自己的意誌,驅動著新生的肢體,完成了第一次閉眼狀態下的主動觸碰!
“成功了!”陳博士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眼眶微紅,“遠誌!你做到了!這是觸覺和運動通路的初步整合!是質的飛躍!”
病房內彌漫著無聲的喜悅。護士微笑著遞上溫熱的毛巾。陸遠誌接過,完好的右手下意識地想替左手擦拭額頭的汗水,動作卻頓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那隻依舊笨拙、卻已能感知世界的左手,猶豫了一下,嘗試著……用左手極其緩慢地、顫抖地抬起……雖然動作艱難,毛巾隻抬起了幾厘米就無力垂下,但這個嘗試的動作本身,就充滿了意義。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門口站著的是“白鴿”。她換下了沾染血汙的作戰服,穿著乾淨的基地作訓服,但臉色依舊蒼白,眼下的烏青濃重,眼神深處帶著難以愈合的創傷和巨大的疲憊。她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軍綠色的保溫杯——那是“蜂鳴”生前形影不離的東西,杯身有幾處凹陷和劃痕,見證過無數次任務。
看到“白鴿”,陸遠誌眼中的喜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帶著悲傷的凝重。他記得這個總是一臉專注擺弄儀器的電子對抗專家,記得他最後被推出去時覆蓋著國旗的樣子。
“白鴿……”陳博士站起身,聲音帶著關切。
“白鴿……姐……”陸遠誌嘶啞地開口,目光落在她懷中的保溫杯上。
“白鴿”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走到床邊。她沒有看陸遠誌的眼睛,目光有些飄忽,仿佛穿透了病房的牆壁,看到了遙遠的阿爾卑斯山巔的硝煙和鮮血。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顫抖:
“他……‘蜂鳴’……臨走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將那個帶著劃痕的保溫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陸遠誌蓋著薄毯的腿上。
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毯傳來。陸遠誌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看著那個保溫杯,仿佛能看到“蜂鳴”在緊張任務間隙,捧著它小口喝水時專注的側臉。一股巨大的悲傷混合著沉甸甸的使命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說……”“白鴿”的聲音哽住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聲音破碎不堪,“……他說……等你……手好了……替他……多喝點……熱水……彆……彆總讓陳博士……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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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個字,幾乎被淹沒在她壓抑的嗚咽裡。巨大的悲痛終於衝垮了強裝的平靜,“白鴿”猛地轉過身,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雙手死死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卻洶湧地從指縫中滑落。她無法再待下去,踉蹌著衝出了病房。
病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白鴿”壓抑的哭聲在走廊裡隱隱傳來,如同受傷孤雁的哀鳴。
陳博士的眼眶也紅了,他默默歎了口氣,拍了拍陸遠誌的肩膀,無聲地給予安慰。
陸遠誌怔怔地看著腿上的保溫杯。杯身冰涼的觸感,仿佛帶著“蜂鳴”最後的體溫和囑托。他完好的右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那個杯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杯身的劃痕和凹陷,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種真實的、帶著痛感的印記。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從保溫杯移向自己的左手。那隻新生的、感知著世界的手。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混合著巨大的悲傷和責任,在他胸腔裡翻湧。
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顫抖地……將自己的左手……也覆蓋在了那個冰涼的保溫杯上。
右手緊握著,傳遞著力量和不屈。左手覆蓋著,帶著新生的觸感和沉重的承諾。掌心下,是冰冷的金屬,是犧牲的印記,是未竟的囑托。
陸遠誌沒有說話,隻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那個保溫杯,仿佛要將那份冰冷和沉重,連同犧牲戰友的意誌,一同融入自己的骨血。淚水無聲地從他眼中滑落,滴落在杯蓋上,也滴落在他覆蓋在杯身上的左手手背上。
新生的觸覺,第一次感知到的,是犧牲的冰冷和生命的重量。
“磐石”基地精神創傷重症監護室外。
李振站在厚重的單向觀察窗外,身上還穿著病號服,脖頸的繃帶換成了更小的敷料。他透過特製的玻璃,看著裡麵被束縛在特製病床上的“剃刀”。
“剃刀”的情況比剛回來時似乎穩定了一些,不再瘋狂嘶吼掙紮,但那雙眼睛依舊空洞無神,如同蒙塵的玻璃珠。他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身體偶爾會神經質地抽搐一下,口水順著嘴角流下,浸濕了衣襟。曾經如鷹隼般銳利的偵察兵,如今隻剩下被“零號協議”精神風暴摧毀後的廢墟。
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精神科專家站在李振身邊,聲音低沉而凝重:“……創傷極深。海馬體和前額葉皮層檢測到異常放電和結構性損傷。‘零號協議’最後的自毀脈衝,帶有強烈的意識抹除和人格摧毀特性……他……可能很難再恢複到從前了。能維持基本生理和認知功能,已是最好的預期。”
李振沉默著,布滿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翻湧著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痛惜。他看著“剃刀”那空洞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在礦坑深處,那雙死灰的、鎖定自己眉心的槍口。那不是“剃刀”的錯,是惡魔的罪孽。
“不惜一切代價。”李振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如同鋼鐵碰撞,“用最好的藥,最好的設備,最好的醫生。‘磐石’欠他的。”
專家肅然點頭:“明白,李隊。我們會儘最大努力。”
李振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戰友,轉身離開。沉重的腳步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犧牲與創傷,如同無形的枷鎖,拷問著勝利的意義。但戰士的腳步,不能因悲痛而停滯。
他走向基地的核心指揮區。那裡,一份關於“荊棘王座”和“巢穴”殘存網絡的初步評估報告,以及一份代號“根除”的後續行動計劃草案,正等待著他的審閱。惡魔被斬斷了一隻爪子,但陰影依舊籠罩。新的戰鬥,在犧牲的灰燼和無聲的紀念中,已然拉開序幕。而陸遠誌掌心下那個沉重的保溫杯,如同一個無聲的警鐘,提醒著他們前行的代價與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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