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寂靜的戰場、冰封的脈搏與緊握的承諾
“磐石”基地重症監護中心三周後。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精密儀器低鳴和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恒定的溫度，恒定的濕度，將時間切割成無數個相同的片段。慘白的燈光下，兩間相鄰的重症監護室，如同沉默的棺槨，隔絕著生死。
左側監護室。
李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連接著比之前更多、更複雜的管線。各種生命體征監護儀屏幕上的曲線，不再有劇烈的起伏，維持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低緩的平穩。他的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灰白，嘴唇乾裂，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眸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一根細小的鼻飼管蜿蜒至被角下，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命所需。
他像一座被冰封的雕塑，失去了所有鋒利的棱角和灼熱的靈魂。隻有胸膛在呼吸機有節奏的推動下，極其微弱地起伏著，證明著生命最原始的搏動，尚未徹底熄滅。
張教授和陳博士站在觀察窗外，隔著厚厚的玻璃，眼神凝重得如同鉛塊。旁邊，幾位國內最頂尖的神經外科和重症醫學專家，正對著最新的腦部掃描影像低聲討論，氣氛壓抑。
“腦乾網狀結構……嚴重受損……功能活性低於5……”一位頭發花白的專家指著屏幕上大片死寂的灰色區域，聲音沉重，“自主意識喚醒……可能性……微乎其微。”
“脊髓反射尚存，但高位中樞……”另一位專家搖頭歎息，“目前的醫療手段……隻能維持生命體征。他……可能永遠停留在這個狀態了。”
“植物狀態……”陳博士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個詞如同冰錐，狠狠紮進他的心臟。那個曾經如出鞘利劍、帶領他們撕裂深淵的男人，如今隻剩下這具沉默的軀殼。
張教授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玻璃窗內沉睡的李振，布滿皺紋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他沒有說話，但那股沉重的悲傷和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這間小小的觀察室壓垮。
右側監護室。
氣氛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揪心。
陸遠誌同樣躺在病床上，身上也連接著各種監護管線。但他的臉色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蒼白，而是透著一絲大病初愈後的虛弱潮紅。他的眼睛睜著，眼神不再渙散，雖然依舊有些空茫和疲憊，卻清晰地映照著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線。
最大的變化，在於他的左手。
包裹的紗布已經換成更輕薄的敷料，那隻曾經蒼白無力、布滿傷痕的手，此刻正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個特製的、帶有精密微力傳感器的複健平台上。而他的左手五指，正極其艱難地、卻異常執著地……向內蜷縮著！用儘全身的力氣，緊緊攥著手心那塊冰冷的、邊緣早已被他體溫焐熱的——刻著“anvi”的兵牌！
他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新生的皮膚在兵牌冰冷的金屬邊緣勒出淡淡的紅痕。每一次用力的蜷縮，都牽動著連接在手臂和肩膀上的肌電感應貼片，在旁邊的屏幕上激起一陣微弱的信號漣漪。
“遠誌，放鬆一點……彆太用力……”陳博士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心疼和小心翼翼的引導。他正輕輕按摩著陸遠誌因用力而緊繃的手臂肌肉，試圖緩解那份近乎自虐般的執著。
陸遠誌仿佛沒有聽見，或者說，他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那隻緊攥兵牌的手上。他的目光空茫地落在天花板上，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重複著什麼。仔細辨認，是破碎的、氣若遊絲的音節：
“……隊……長……”
“……撐……住……”
“……回……家……”
他的意識如同剛剛穿越了無儘風暴的孤舟，雖然靠岸，卻仍被巨浪的餘威拍打得支離破碎。記憶是混亂的碎片：冰冷的礦洞、刺眼的綠光、震耳欲聾的爆炸、還有……一隻緊緊包裹住他痙攣手掌的、粗糙、溫暖、帶著血腥味的手！那隻手傳遞來的劇痛和更強烈的意誌，是他在意識沉淪前最後的錨點！
“隊長……他……”陸遠誌的目光艱難地轉動，看向旁邊觀察窗的方向，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希冀交織的複雜情緒。他能感知到隔壁房間那令人窒息的寂靜，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
陳博士和張教授交換了一個痛苦的眼神。張教授走上前，俯下身，動作輕柔地幫陸遠誌掖了掖被角，聲音低沉而沙啞：“遠誌……李隊他……傷得很重……需要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他沒有說下去，但未儘之意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陸遠誌的瞳孔猛地一縮！攥著兵牌的手瞬間爆發出更大的力量！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凸起！那塊冰冷的兵牌，仿佛要被他硬生生嵌進掌心的血肉裡！
“不……”一個微弱卻異常執拗的音節從他喉嚨裡擠出，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固執和戰士的決絕，“他……答應過……帶……我們……回家……”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張教授，空茫的眼神裡第一次燃起了清晰而激烈的火焰——那是被欺騙的憤怒，更是對誓言的絕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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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應過的！”陸遠誌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撕裂般的沙啞，牽動了虛弱的肺部，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但他的手，依舊死死攥著那塊兵牌，仿佛那是連接他和李振之間唯一的、不可斷裂的線！
張教授看著陸遠誌眼中那執拗到近乎絕望的火焰，看著那隻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卻依舊緊握兵牌的手，心中如同刀絞。他明白陸遠誌在執著什麼。他在礦洞深處，在意識瀕臨崩潰的邊緣，感受到了李振那隻手傳遞過來的、用生命作為代價的承諾——帶他回家！這份承諾，如同烙印，刻進了他剛剛複蘇的靈魂深處！
“是的……他答應過……”張教授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卻無比堅定地，用自己的手掌，覆蓋在陸遠誌那隻緊攥著兵牌、因為用力而冰冷顫抖的手背上。
沒有言語。隻有手掌傳遞的溫熱，和那份沉甸甸的理解與承諾。
陸遠誌劇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複下來，眼中的激烈火焰漸漸沉澱，化作一種深沉的、如同凍土般的堅定。他不再說話，隻是更加用力地、用那隻剛剛恢複一點知覺、還無比脆弱的手，更緊、更緊地攥住了手心那塊冰冷的兵牌。
冰冷的金屬，銘刻著逝去兄弟的名字。
緊握的手，承載著對昏迷兄弟無聲的呼喚與等待。
在這寂靜的重症監護戰場，陸遠誌用這隻剛剛蘇醒的手，用這塊染血的兵牌，立下了一個無聲的誓言：
隊長，你答應帶我們回家。
現在，輪到我……等你回家。
無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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