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聲響、低語與沙盤上的對話
“磐石”基地李振物理治療室。
這裡空間寬敞，鋪設著防滑軟墊，牆壁鑲嵌著扶手杠。空氣裡彌漫著汗水與堅持的味道。李振雙手死死抓著平行的金屬扶手杠，手臂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青筋如同虯龍般凸起。他的身體大部分重量都壓在雙臂上，那雙曾經支撐他屹立不倒的腿，此刻卻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試圖對抗地心引力的努力，都伴隨著鑽心的酸脹和失控的顫抖。汗水如同溪流般從他蒼白的臉上滑落，滴落在腳下的軟墊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物理治療師站在他身前一步之遙，雙手虛張，隨時準備扶住可能脫力的他，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穩住！李將軍！膝蓋不要鎖死！核心收緊！感受你大腿的力量！對！就這樣！再堅持五秒！四！三！”
林晚站在一旁，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胸前，指甲幾乎掐進手心。她沒有出聲，隻是用充滿擔憂和鼓勵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丈夫每一個艱難的動作。她能聽到他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能看到他咬緊的牙關和因極致痛苦而微微扭曲的麵容。
“二！一！好！慢慢坐下！”治療師迅速上前，輔助著李振緩緩降低身體，坐回輪椅。就在他臀部接觸椅麵的瞬間，那緊繃到極限的身體如同泄氣的皮囊般驟然鬆弛，巨大的虛脫感讓他幾乎立刻癱軟下去，胸膛劇烈起伏，隻剩下喘息的力氣。
“很好！這次站立時間比上次多了整整三秒！”治療師大聲鼓勵著，記錄著數據。林晚立刻上前，用溫熱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李振臉上的汗水，聲音輕柔卻帶著哽咽：“聽到了嗎？阿振？又進步了三秒！很快你就能自己站住了！”
李振渙散的目光因極致的疲憊而失焦，他艱難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不是去接毛巾，而是……無力地……揮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帶著巨大挫敗感的低吼：“……呃……走……！”他不是在說“走”，而是在發泄無法“行走”的憤怒與不甘！那揮動的手臂，如同困獸無用的掙紮。
就在這時，治療室角落，一個護士不小心碰掉了一個不鏽鋼托盤。哐啷——！清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瞬間炸響！在相對安靜的治療室裡顯得格外突兀！
聲音響起的刹那！李振如同被子彈擊中般猛地一僵！那揮動的手臂瞬間定格在空中！疲憊渙散的眼神驟然被冰冷的警覺和驚懼取代！瞳孔急劇收縮！身體本能地試圖蜷縮！呼吸驟然停止！仿佛那聲音不是來自托盤，而是來自戰場冷槍的擊發聲，或是深海爆炸的金屬撕裂音！
“……敵……”一個破碎的音節幾乎要脫口而出！
“是托盤！護士不小心掉的！”林晚幾乎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就撲了上去，雙手緊緊握住李振那隻定格在空中、微微顫抖的手臂，聲音急促而堅定，強行將他的注意力拉回，“沒事了！阿振！看看！是托盤！掉了而已！這裡很安全！”
她的聲音如同堅固的盾牌，擋在了李振與那被觸發的創傷之間。李振布滿血絲的眼睛艱難地從聲音來源移開，聚焦在林晚焦急的臉上，那冰冷的警覺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重新被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淹沒。他那隻被握住的手臂無力地垂下，重重砸在輪椅扶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閉上眼，粗重地喘息著，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驚覺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每一次身體的進步，都可能伴隨著靈魂烙印被意外聲響觸發的風險。歸途的每一步，都需在現實的努力與記憶的驚雷之間，小心翼翼地尋找平衡。
“星火”神經引導核心艙。
控製台前，氣氛專注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主屏幕上，神經諧振基線平穩流淌。隔壁治療室的聲音治療師的計數、林晚的鼓勵、李振粗重的喘息）被清晰地采集輸入。
當李振因挫敗而低吼“……走……！”並揮動手臂時，他的肌電信號和聲音信號同步傳來——陸遠誌的神經諧振基線……再次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向上波動！肢體動作捕捉窗口中，他那搭在兵牌邊緣的左手……手腕……極其輕微地……向上抬動了一絲！仿佛要模仿那無力的揮動！喉結……再次同步地……滾動了一下！
“鏡像響應再次確認！模式與上次高度一致！”助手低聲報告，難掩興奮。
然而！當那聲突如其來的托盤墜地聲哐啷！）通過拾音器炸響在核心艙時！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陸遠誌那條平穩的諧振基線……猛地……向下……劇烈地……一沉！形成一個陡峭的“v”型凹陷！與此同時！他整個左臂……肌肉瞬間繃緊！不再是局部的微動，而是……整個小臂……都極其明顯地……向上……彈動了一下！帶動著那隻按壓兵牌的手都微微離開了接觸麵！更令人震驚的是！他那沉寂的胸膛……呼吸機的節律被打亂！出現了一次極其短暫的……自主性的、劇烈的……吸氣動作！仿佛也被那聲音驚嚇到！兵牌表麵的純淨藍光……甚至……極其短暫地……閃爍、黯淡了一瞬！仿佛能量供應都受到了乾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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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度突發噪音引發劇烈應激反應！”助手的聲音帶著驚駭，“神經諧振受挫！肢體大幅彈動！自主呼吸乾擾！兵牌能量波動！這……這幾乎是對通道穩定性的……一次攻擊！”
陳博士的心臟瞬間揪緊！但他死死盯著屏幕！就在那噪音過後，林晚那急切安撫的聲音“是托盤！……沒事了！……安全！”）緊隨而至！那條急劇下墜的基線……下墜的勢頭……如同被猛地刹住！陸遠誌繃緊的左臂肌肉……緩緩地……鬆弛下來！手重新落回兵牌，恢複按壓姿態。紊亂的呼吸節律……迅速被呼吸機重新調整平穩。兵牌表麵的藍光……恢複了穩定流淌！整個係統……在那突如其來的“攻擊”後……憑借林晚聲音帶來的“安全信號”……迅速地……自我穩定了下來！
“穩定性……確認！”陳博士長出一口氣，聲音帶著後怕和更大的振奮，“不僅能在情感和意圖上共鳴……更能……承受並快速從外部應激乾擾中恢複！這條紐帶的……韌性……遠超預期！”它不僅傳遞微光，更能抵禦風浪！
“磐石”基地藝術治療室。
白色的細沙盤上，景象發生了變化。那座沙丘依舊矗立，丘頂的燈塔小小的，但底部埋著的那個金屬塊旁邊，多了一些東西——幾個歪歪扭扭、用沙子堆成的、勉強能看出是“沙包”的小凸起，圍在金屬塊周圍。像是簡陋的防禦工事。
“白鴿”蹲在沙盤前，眼神中的純粹恐懼似乎淡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帶著掙紮和一絲微弱掌控感的專注。他的手指不再總是緊攥著沙子，偶爾會懸在空中，微微顫抖著，仿佛在思考下一步。
蘇晴坐在旁邊，聲音平和：“它們還在那裡。你的‘基石’。你的‘防禦’也修起來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白鴿”的目光掃過那個被半埋、被“工事”包圍的金屬塊，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嗬……嗬……”聲。他抬起顫抖的手，指了指金屬塊，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用力搖了搖頭，眉頭緊緊皺起。意思是：它還在我腦子裡。
“我知道它還在。”蘇晴表示理解，“但我們好像……找到了一點和它‘相處’的辦法？雖然隻是沙子做的。”
“白鴿”沉默了一下，然後，他做了一個讓蘇晴意想不到的動作。他伸出食指，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下那個沙丘頂端的燈塔模型。然後，他抬起手指，又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沙盤另一邊……一個代表小樹的綠色模型。
他的目光跟隨著自己的手指，在兩個點之間移動。然後，他抬起頭，看向蘇晴，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種想要表達的急切。他張開嘴，喉嚨劇烈起伏，發出“啊……啊……”的、被阻塞的聲音。他抬起雙手，做出一個……極其笨拙的……“連接”的手勢？仿佛在問：燈塔……和樹……能不能……有聯係？
蘇晴的心中瞬間掀起巨浪！他不再僅僅關注於恐懼源頭本身！他開始嘗試在沙盤上構建更多的元素！並試圖探索它們之間的……關係！這是從被動防禦向主動建構的……質的飛躍！
“燈塔和樹？”蘇晴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引導著，“你想讓它們之間……發生點什麼？比如……燈塔的光……能照到樹？”
“白鴿”用力地、急切地點頭！眼神中那絲微弱的好奇和探索欲變得更加清晰！他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棵小樹模型……拿起……然後……極其緩慢地……挪到了沙丘腳下，靠近燈塔光芒能照射到的地方！
他做完這個動作，像是完成了一件無比重大的事情，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看著蘇晴，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卻也有著前所未有的……一絲微弱的……成就感？
他沒有說話。但這無聲的沙盤之上，一場由他主導的、與內心烙印的……對話，已經通過挪動的模型和探索的目光，清晰地展開。歸途的音節，開始彙聚成沉默卻有力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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