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印記、顯影與命名的基石
“磐石”基地李振物理治療室。
汗水的氣息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整個空間。李振再次站在平行杠之間,身體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顫抖的手臂上。雙腿如同陷入泥沼,每一次微小的位移都伴隨著肌肉的嘶鳴和關節的抗議。他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淡淡的鐵鏽味,那是過度用力咬破嘴唇帶來的。眼神中沒有了之前的迷茫,隻剩下一種近乎凶狠的、與自身殘破軀體抗爭的執拗。
“重心再向左移一點!對!感受左腿的支撐!很好!保持!”物理治療師的聲音如同戰鼓,敲擊著他近乎渙散的意誌。林晚站在一旁,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能清晰地看到丈夫額角暴起的青筋和因極致痛苦而扭曲的麵容,每一次他身體的劇烈顫抖都讓她的心跟著揪緊。但她沒有出聲打擾,隻是用目光死死追隨著他,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通過視線傳遞過去。
這一次,李振堅持的時間更長。當治療師終於喊停,輔助他緩緩坐回輪椅時,他幾乎是在接觸到椅麵的瞬間就徹底癱軟下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如同雨點般滴落,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
林晚立刻上前,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他臉上的汗水和嘴角那抹刺目的鮮紅。她的動作輕柔,眼神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心疼。“很棒,阿振,這次特彆棒……”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振閉著眼,喘息了許久,才極其艱難地抬起一隻不住顫抖的手。他沒有去推毛巾,而是……緩緩地、用那顫抖的指尖……碰了碰自己左腿大腿外側……那裡,是曾經在深海任務中被高壓撕裂、後來艱難愈合的舊傷區域。此刻,因為過度訓練,舊傷處的肌肉正傳來一陣陣灼熱的、鑽心的酸脹痛楚。“……這……疼……”他嘶啞地吐出兩個音節,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不再是之前無意識的嘶吼或模糊的音節,而是一次……明確的、指向特定位置的……疼痛陳述!
林晚的心猛地一顫!她立刻明白了!她放下毛巾,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他手指觸碰的舊傷位置,小心翼翼地按壓著那緊繃的、微微發熱的肌肉。“是這裡嗎?舊傷酸了是不是?我給你揉揉,一會兒用理療燈照一下就好了……”她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溫柔和一種被信任的酸楚。
李振沒有睜眼,隻是在那隻溫熱手掌的安撫下,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緊繃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絲。他不再僅僅是被動承受痛苦,而是開始……主動地、清晰地……標識出痛苦的源頭!並將它……傳遞給自己最信任的人!這簡單的“這疼”兩個字,如同在混沌的歸途上,親手刻下了一個清晰的、屬於自己的路標。這痛苦的印記,第一次不再僅僅是折磨,更成為了連接他與外部世界、尋求安撫與理解的……一座橋梁。
“星火”神經引導核心艙。
控製台上的氣氛近乎凝固。陳博士和助手的眼睛死死盯著主屏幕。那條神經諧振基線不再僅僅是平穩流淌,而是……開始出現一種極其微弱、卻帶有明顯節律性的……起伏!如同沉睡的巨獸,開始了緩慢而有力的呼吸。
隔壁治療室的聲音清晰傳來:李振粗重痛苦的喘息、治療師的指令、輪椅的摩擦聲、以及……林晚那帶著心疼的安撫“舊傷酸了是不是?我給你揉揉……”)。
當李振那清晰指向疼痛的“……這……疼……”和林晚手掌按壓他舊傷位置的觸覺信息通過環境模擬信號輸入)同步傳來時——陸遠誌的神經諧振基線……那節律性的起伏……驟然加劇了一下!肢體動作捕捉窗口中,他那搭在兵牌邊緣的左手……不僅僅是手指!整個手掌……都極其微弱地……向內……收緊了一絲!仿佛也在無意識中……試圖握住什麼,或者……按壓某個疼痛的位置?更令人震驚的是!監測圖上,陸遠誌左腿相應區域與李振舊傷位置對應)的肌電信號……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微弱的……異常活躍尖峰!雖然強度很低,但出現的時機和位置……與李振標識疼痛的行為高度關聯!
“神經諧振節律增強!左手出現抓握按壓意圖!左腿對應區域肌電異常活躍!”助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這……這不再是簡單的鏡像或共鳴!這是……對特定軀體感覺的……‘跨主體映射’!李將軍的舊傷痛楚……被他的通道……無意識地……‘定位’到了自己身體的相應區域!”
陳博士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陸遠誌左腿那個異常活躍的肌電信號尖峰,又看看那隻微微收緊、試圖按壓什麼的手!這條紐帶,已經超越了情感和意圖的同步,開始……向著更深層、更原始的軀體感覺領域滲透!它像一麵無形的鏡子,不僅映照行為,甚至開始……隱約映照出另一具身體上的痛苦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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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軀體感覺跨主體映射’現象初步觀測!”陳博士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通道的深度……遠超想象!它可能正在……無意識地嘗試‘構建’一個與李將軍身體狀態相關聯的……‘虛擬軀體感覺圖’!”雖然這映射還很模糊、很微弱,但這無疑是一個震撼性的發現!這意味著陸遠誌那沉寂的意識,可能正在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感受”著戰友的傷痛!
“磐石”基地藝術治療室。
白色的細沙盤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微縮的世界。那座帶著“金屬基石”和簡陋防禦工事的沙丘依舊矗立,丘頂的燈塔小小的。沙丘腳下,那棵綠色的小樹模型被精心放置。更遠處,還多了幾個用小貝殼排成的、彎彎曲曲的“路徑”,以及一小片用藍色細沙鋪成的“水域”。
“白鴿”蹲在沙盤前,眼神中的掙紮依舊存在,但那種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恐懼似乎被更多複雜的東西稀釋了——困惑、專注、甚至是一絲極其微弱的探索欲。他的手指懸在沙盤上空,微微顫抖著,目光在不同元素之間移動。
蘇晴坐在旁邊,沒有打擾他。她隻是靜靜地觀察著,記錄著他目光停留的位置和手指微動的趨勢。
突然,“白鴿”的手指……猛地……指向沙丘底部那個被半埋的金屬塊!他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眼神中掠過熟悉的恐懼,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嗬嗬”聲。
蘇晴的心微微一沉,以為他又要回到被恐懼吞噬的狀態。然而,下一秒!“白鴿”的手指……極其艱難地……移開了!他強迫自己不再看那個金屬塊,而是將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沙丘頂端的那個燈塔模型!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在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內部戰爭!他張開嘴,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被氣流衝擊的、破碎的阻塞音!“……燈……”一個極其微弱、扭曲、卻勉強能辨認的音節,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擠了出來!說完這個字,他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整個人都虛脫了一下,汗水瞬間從額頭滲出。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蘇晴,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緊張和……一絲微弱的、期待確認的光!
蘇晴的心中瞬間掀起了海嘯!她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她強行壓製住激動,用力地、清晰地點頭,聲音帶著巨大的肯定和鼓勵:“燈!對!燈塔!你說出來了!白鴿!這是燈塔!”
“白鴿”聽到她的確認,眼中那絲緊張緩緩褪去,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成就感所取代!他再次低下頭,看著沙盤上的燈塔,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反複咀嚼、確認著自己剛剛說出的那個字。那個簡單的“燈”字,如同劃破黑暗的第一道閃電,雖然短暫,卻無比清晰地照亮了他沉寂已久的世界!
他不再僅僅是用沙子和模型構建場景。他開始……嘗試為他構建的世界……命名!這是將內心無形的恐懼和碎片化的體驗,轉化為外部世界可以理解的、共享的符號的關鍵一步!那被命名為“燈”的模型,不再隻是一個玩具,它成了他與之搏鬥的黑暗深淵中,第一個被親手點亮、並被大聲呼喚出名字的……坐標!
蘇晴看著他那疲憊卻帶著一絲光亮的側臉,心中充滿了敬意。這座沙盤,不再隻是治療的工具,它已經成為這名失語戰士,重新學習與世界對話、並嘗試為內心風暴命名的……第一個戰場和詞典。每一個被艱難說出的音節,都是他在歸途的廢墟上,親手建立的、通向理解的……一座不朽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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