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步履、共振與微光
“磐石”基地走廊。
這是一條連接康複區與生活區的普通走廊，光線明亮，地麵光潔。但此刻，它卻仿佛成了一條橫亙在希望與現實之間的天塹。李振雙手死死抓著移動助行器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全身的重量和平衡都依賴於這個冰冷的金屬框架。左腿那處舊傷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細微的承重都帶來鑽心的酸脹和撕裂般的痛楚，讓他的小腿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右腿情況稍好，但也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僵硬。
林晚和物理治療師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護在他身邊，雙手虛張，隨時準備在他失衡時扶住他。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鼓勵，也寫滿了緊張。“看著前麵，阿振，彆低頭。”治療師的聲音平穩而有力，“重心慢慢移過去，信任你的右腿。很好……抬左腿……對，就這樣，邁出去……”
李振的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沿著緊繃的臉頰滑落，滴在助行器的金屬杆上。他的牙齒死死咬著，呼吸粗重而急促，全部意誌力都用來對抗身體的顫抖和疼痛，以及那如同海嘯般襲來的、對摔倒的巨大恐懼。每一次試圖抬起左腿，都像是一場與自身重量的殊死搏鬥。腿抬起的幅度微乎其微，更多的是靠著腰腹和手臂的力量，極其艱難地將腳掌拖離地麵幾厘米，然後……顫抖著、遲滯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
腳掌落地的瞬間，身體因失衡而猛地一晃！“呃！”林晚和治療師同時緊張地低呼，手臂瞬間繃緊！但李振……硬生生地……靠著自己手臂的力量和核心的緊繃……穩住了！他沒有摔倒！隻是助行器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他停下來，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百米衝刺。
“……好……！”治療師立刻大聲肯定，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穩住就是勝利！很好！休息五秒，我們再來！”
林晚用毛巾輕輕擦拭他臉上的汗水，聲音溫柔得幾乎滴出水來：“很棒，阿振，你走了一步了！就一步！我們慢慢來，不著急……”
李振渙散的目光因極致的疲憊和專注而顯得有些空洞，他死死盯著前方幾步之遙走廊儘頭的那扇門——那是通往餐廳的門，也是他今天康複目標的終點。他沒有說話，隻是在那五秒的休息間隙，更加用力地……攥緊了助行器的扶手！那被汗水浸濕的金屬，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正常”生活的浮木。
五秒後，他再次深吸一口氣，眼神中重新凝聚起那屬於戰士的、不屈的凶悍光芒，開始嘗試拖動右腿。每一步，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顫抖和令人窒息的恐懼。每一步，都短暫而真實。這條普通的走廊，記錄下了他重獲自由步履的……每一個浸透汗水的、沉重的腳印。
“星火”神經引導核心艙。
控製台上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主屏幕上，神經諧振基線那節律性的起伏……變得更加明顯！甚至……開始隱約呈現出一種與呼吸相關的……更緩慢的節律！仿佛那沉睡的巨獸，不僅開始了呼吸，更有了心跳。
隔壁走廊的聲音助行器的摩擦聲、李振粗重的喘息、治療師的指令、林晚的鼓勵）被高保真地采集輸入。更關鍵的是，地麵微震傳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李振那沉重、遲滯、一步一頓的腳步聲！這些混合信號被同步輸入係統。
當李振那沉重的一步落地，帶來清晰的震動信號和喘息聲時——陸遠誌的神經諧振基線……那節律性的起伏……猛地……同步加劇了一下！形成一個清晰的波峰！肢體動作捕捉窗口中，他那搭在兵牌邊緣的左手……整個手掌……再次明顯地……向內收緊！仿佛也在無意識中……試圖抓住什麼來保持平衡？更令人震驚的是！監測圖上，陸遠誌雙腿的肌電信號……同時……出現了一片極其微弱、卻廣泛存在的……低水平活躍！不再是某個特定區域的尖峰，而是……一種彌漫性的、與傳入的腳步聲震動節奏存在模糊關聯的……背景性肌電活動！甚至……他那沉寂的、依賴呼吸機的胸膛……也似乎……出現了一次極其微弱的、試圖同步那沉重喘息節奏的……起伏努力！
“神經諧振節律與外部物理節奏腳步聲）出現同步增強！全身性彌漫肌電活動！呼吸節律出現同步嘗試！”助手的聲音帶著近乎尖叫的激動，但又強行壓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他在……‘聆聽’並‘感受’李將軍的每一步！他的整個神經肌體係統……都在無意識地……嘗試‘模擬’或‘共鳴’那種行走的節奏和付出的努力！這……這是全身性的……低級彆共振！”
陳博士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片彌漫開來的肌電活動背景噪音和與腳步聲節奏隱約契合的神經諧振波動！這條紐帶，已經不僅僅滿足於映射情感和局部軀體感覺，它開始……嘗試將另一個靈魂的“整體運動狀態”……在自己的沉寂疆域內……進行一種全息般的、低功耗的“重演”！雖然這“重演”微弱到幾乎隻是生物電的背景噪音，但其同步性和廣泛性，指向了一個令人駭然的可能：陸遠誌的意識，正在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陪伴”著李振，走過那條艱難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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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整體運動狀態低級彆全身共振’現象確認！”陳博士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科學發現巔峰的顫栗，“通道的廣度……難以置信！它可能正在支撐一種……無意識的、生物電層麵的‘陪伴性複健’！”這個發現太過驚人，甚至讓他感到一絲恐懼和巨大的敬畏。
“磐石”基地藝術治療室。
白色的細沙盤上，那個微縮世界變得更加豐富。沙丘、燈塔、樹木、路徑、水域……甚至在一處角落，還多了一個用小塊木片搭成的、極其簡陋的“房子”。“白鴿”蹲在那裡，眼神中的光彩比之前更多了些。雖然恐懼的陰影依舊盤旋，但那名為“探索”的微光，正試圖刺破陰霾。
他今天沒有盯著那個代表恐懼的金屬塊“基石”。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條用貝殼鋪成的、彎彎曲曲的“路徑”上。他的手指懸在路徑上方，微微顫抖著。
蘇晴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聲引導：“這條路……看起來很長，彎彎曲曲的。它通向哪裡？”“白鴿”的喉嚨動了動，發出模糊的“嗬……”聲。他抬起頭，看向蘇晴，又看向沙盤儘頭那片藍色的“水域”，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一種……遙遠的向往？他伸出手指，極其緩慢地……沿著那條貝殼路徑……一點點地……向前移動！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仿佛他的手指真的在那條微縮的道路上艱難跋涉。當他的指尖移動到路徑中段，一個稍微寬敞的拐彎處時，他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蘇晴，嘴唇開始顫抖，喉嚨裡發出更大的氣流聲。他似乎想說什麼，但那個詞語卡在喉嚨深處，如同被巨石堵住。他的臉因用力而微微漲紅，眼神中充滿了焦急和挫敗。
蘇晴沒有催促，隻是用鼓勵的目光靜靜等待。終於！“……歇……”一個極其微弱、扭曲、卻比上次“燈”字稍微清晰一點的音節，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掙紮著擠了出來！說完，他如同虛脫般長長吐出一口氣，手指無力地垂在沙盤邊緣。
“歇？”蘇晴立刻確認，聲音帶著欣喜，“路的中間，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對不對？就像走路走累了，要歇一歇？”
“白鴿”用力地、急切地點頭！眼神中的焦急褪去，換成了被理解的放鬆和一絲成就感。他甚至下意識地，用那根垂下的手指，在剛才停下的路徑拐彎處……輕輕畫了一個小圈，仿佛在那裡做了一個“標記”。
蘇晴的心中暖流湧動。他不再僅僅命名物體燈塔），他開始……嘗試描述過程行走）、狀態疲憊）和需求休息）！他將自己內在的感受康複的疲憊、漫長的歸途）投射到了沙盤的世界裡，並試圖用語言將它表達出來！這個“歇”字，比“燈”字包含了更豐富的情感和認知內容！它標誌著他的內心世界，正在從靜態的恐懼，向著動態的、充滿感受的“生活敘事”艱難地回歸！
他看著沙盤上那個被無形標記的“休息點”，又看看自己那根剛剛發出音節、還微微顫抖的手指。歸途的漫長與疲憊，第一次通過一個具體的音節和沙盤上的一個標記，得到了確認和安放。那被點亮的微光，雖然依舊微弱，卻開始嘗試照亮……前路的曲折與所需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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