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雕花窗欞,阿鳳無意識揪著裙擺上的蕾絲花邊,指腹反複摩挲著被掐出褶皺的雪紡。曉禾蜷在檀木椅裡,水晶鞋尖一下又一下叩擊地麵,清脆聲響驚飛了梁上築巢的燕子。為了刺激新月,她們被劉權允許穿著碎花裙,以此警告新月女孩子同狗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我真的不懂......阿鳳忽然開口,胭脂紅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明明上個月我們還在繡坊偷偷試穿新裁的襦裙,她怎麼就......話音戛然而止,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牆上懸掛的鎏金牌匾——那上麵燙金的001號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曉禾起身推開雕花窗,潮濕的夜風裹著玉蘭香湧進來,卻衝不散屋內凝滯的空氣。她望著遠處湖心島方向明滅的燈火,突然想起新月三天前跪在青石板上的模樣:脖頸戴著沉重的銅項圈,發間還沾著晨露,卻固執地仰頭說我要成為001號。
會不會......曉禾聲音發顫,她隻是想證明我們不是誰的附屬品?
阿鳳猛地轉身,珠翠相撞叮當作響:可代價呢?你沒看見她今天在人前的樣子,出個門受到多少屈辱,我們又能知曉多少?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滴在繡著並蒂蓮的裙角,我們明明可以像其他姑娘那樣,讀書、繡花、等媒婆上門......
更漏聲裡,兩人的對話漸漸化作歎息。月光爬上她們光潔的額頭,將未說完的疑問和惶恐,都揉碎在搖曳的燭影裡。雕花門外,守衛腰間的鐵鏈隨著步伐輕響,像無形的枷鎖,牢牢鎖住這座深宅裡所有少女的夢。
新月的聲音從門廊陰影裡驟然響起,鐵鏈在石板上拖出冷硬的聲響。她仰起臉時,沾著草屑的額角在燭火下泛著青白,卻偏偏要扯出個帶血的笑:“你們總盯著我跟在阿鳳身後遞帕子的樣子,怎麼就忘了——”
她突然踉蹌著上前,金項圈在鎖骨勒出深痕,目光卻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刮過阿鳳攥緊的蕾絲裙擺:“我叫梓琪,是2020年的梓琪。前幾天那個她解決了顧孫之間的矛盾,現在名聲大噪,我能服氣嗎?”
曉禾驚得碰倒了燭台,蠟油濺在新月裸露的腳踝上,她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兩人煞白的臉:“都是梓琪,我為何不可以?”鐵鏈突然繃緊,她被拽得一個趔趄,卻仍在笑,“現在你們懂了?001號不是枷鎖,是我把‘跟班’兩個字踩進泥裡的證明!”
阿鳳後退時撞翻了繡繃,彩線滾了滿地,像她瞬間碎裂的認知。
“所以你甘願被鎖成這樣?”曉禾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
新月低頭看了看腕間的金鐲,又抬眼望向湖心島方向的夜色,喉間溢出一聲低啞的笑:“我是001,我不比任何人差。”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劉權的靴聲,她立刻佝僂起脊背,重新變回那副溫順犬類的模樣,隻有眼角未乾的淚痕,在燭火下閃著倔強的光。
湖風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卷著岸邊蘆葦的沙沙聲,撲在三個女孩的臉上。劉權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靜的湖麵:“新月,去湖心島。”
“湖心島?”曉禾踮起腳尖,努力望向波光粼粼的湖心深處,那裡影影綽綽似乎真有一片被垂柳環繞的陸地。她臉上立刻漾起好奇的光,“聽起來好神秘!阿鳳,你以前去過嗎?”
阿鳳搖搖頭,同樣被未知的新奇感攫住:“沒呢,劉叔平時都不讓靠近那邊的。聽說島上有好多水鳥,還有老房子?”她語氣裡帶著躍躍欲試的探險意味,仿佛那隻是個等待她們去發現的樂園。
隻有新月,在聽到“湖心島”三個字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她的目光越過興奮的曉禾和阿鳳,沒有投向那片朦朧的島嶼,反而像是穿透了湖麵,看到了更深、更沉、更灼熱的東西——刀山火海的幻影在她漆黑的瞳孔裡一閃而逝。
她的路,從脫掉衣服,一絲不掛的戴上金項圈,金手鐲和腳鐲,戴上了限製排泄能力的金屬環後,就已經不再是回頭路了。
劉權的話不是邀請,是命令。
“好的主人。”新月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甚至沒有再看劉權一眼,率先來到那艘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舊竹筏,然後犬座在船頭,它的背影挺直,步伐穩定,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曉禾和阿鳳被新月的反應弄得有些懵,互相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新月的沉默和那種……說不清的沉重感,像一塊無形的石頭,壓下了她們方才的輕鬆與好奇。湖心島的吸引力似乎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新月,等等我們!”曉禾連忙拉著阿鳳跟上。
劉權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深沉地鎖在新月的背影上。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個硬物的輪廓,眼神複雜難辨。湖心島,對那兩個懵懂的女孩來說是新鮮,對新月而言,那恐怕是淬煉的熔爐,是必須獨自趟過的血與火的試煉場。他選擇新月,正是看中了她此刻身上這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狠勁。隻是,島上的“東西”,真的能如他所願,成為新月蛻變的催化劑,還是……將她徹底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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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被新月解開纜繩,推離岸邊。湖水拍打著筏身,發出空洞的輕響。曉禾和阿鳳小心翼翼地踏上搖晃的筏子,帶著對未知水域的緊張和新奇。新月則坐在筏頭,目光如炬,牢牢鎖住霧氣漸散後顯露出的湖心島輪廓。那裡,沒有水鳥的歡歌,隻有沉默的柳枝垂向水麵,像無數等待纏繞的陰影。她的心跳平穩有力,沒有絲毫猶豫。
腐葉在腳下發出潮濕的碎裂聲。新月撥開一叢掛著紅漿果的刺藤,胃部因饑餓傳來尖銳的絞痛。三天了,懷裡僅剩的半塊硬餅早給了更需要它的——遠處亂石堆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始終隔著二十步距離,沉默地追隨著她。
那是條瘦得肋骨凸出的黃褐色土狗,左耳缺了個豁口,後腿帶著結痂的咬傷。它此刻正伏在鳳尾蕨叢裡發抖,濕冷的霧氣凝在它枯草般的毛發上,可那尾巴卻死死夾在腹下,連嗚咽都壓在喉嚨裡。新月認得這種眼神——和她衝出雨夜那晚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一模一樣,混雜著野獸般的求生欲與深入骨髓的警惕。
她咽下喉頭的酸澀,彎腰拾起幾顆掉落的暗紫色漿果。指甲縫裡全是泥,曾經精心養護的雙手被荊棘劃出交錯的血痕。羞恥?當胃袋像被火鉗絞擰時,體麵是比柳絮還輕的東西。
“過來。”她聲音沙啞,不像呼喚,倒像歎息。公狗耳尖動了動,前爪緊張地扒住苔蘚。
新月沒再試圖靠近。她隻是慢慢蹲下,將三顆最飽滿的漿果放在光禿的樹根上,自己退到五步開外,背靠著一棵歪脖子老樸樹坐下。然後,當著那雙警惕眼睛的麵,她把一顆青澀的小果塞進嘴裡,酸澀的汁液激得她眉頭緊鎖,卻用力咀嚼出清晰的聲響。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公狗的鼻翼急促翕動,前肢撐起又伏下。終於,當新月吃到第四顆果子時,那嶙峋的身影動了。它貼著地麵匍匐前進,每一步都繃緊著隨時逃竄的肌肉,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鳴。可當它閃電般叼走樹根上的漿果時,新月隻是垂著眼,專注地剝開另一顆果子的皮。
第二次放果時,距離縮短了三步。公狗尾巴尖極輕微地晃了一下。
第三次,新月把漿果放在自己靴尖前一尺的落葉上。公狗猶豫了很久,濕冷的鼻息幾乎噴到她磨破的褲腳,最終低頭狼吞虎咽。新月慢慢伸出手,停在它臟汙的頭頂上方一寸。
“你也餓壞了,是不是?”她指尖懸在顫抖的狗毛上方,像在觸碰一團易碎的火焰,“這島上的苦...得一起扛。”
公狗突然抬頭,沾著果漿的嘴撞上她掌心。沒有舔舐,沒有親近,隻有一次短暫而滾燙的鼻息噴吐——像某種荒原生物笨拙的契約。它琥珀色的瞳孔裡,映出新月沾著泥汙卻異常平靜的臉。
當新月起身走向更深的林地時,一串謹慎的爪印開始綴在她腳印後方。總隔著七八步距離,像一道移動的影子。偶爾她停下辨認可食的菌類,回頭便能撞上那道倏然定格的視線。
“跟著吧,”她揉碎一片樟葉嗅聞驅蟲的氣味,聲音散在潮濕的風裡,“找吃的路...總得有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