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風卷著碎石子砸在斷牆上時，蘇念是被掌心那陣灼燙驚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視線裡是灰蒙蒙的天，身下是硌得人生疼的沙礫地，腦子裡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渾渾噩噩的，隻有“蘇念”這兩個字清晰得像刻在骨頭上。她掙紮著坐起身，動作幅度稍大，喉嚨就乾得發疼，像是有細小的沙粒在喉管裡滾動。
“水……”她低啞地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破碎平原上散開，沒等回音，先摸到了懷裡的東西——一支冰涼的鋼筆，筆身刻著陌生的纏枝紋，還有一本封皮泛著淡藍光澤的相冊。她翻開相冊，裡麵的照片全是模糊的光斑，隻有最後一頁角落，隱約能看見半道金色沙漏的輪廓，那輪廓讓她心頭莫名一緊，卻想不起任何關聯。
蘇念扶著旁邊斷成半截的石柱站起來，腳踝傳來一陣酸痛，低頭才發現鞋底已經磨破了，沙粒鑽進襪子裡，硌得皮膚發疼。她抬頭望向遠處，隻見一道黑色的裂痕在平原上蜿蜒，像是大地的傷疤——那是枯河遺跡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確定，但身體裡有個聲音在說：去那裡，能找到水，還能找到你忘了的東西。
她攥緊鋼筆，順著裂痕的方向走。風越來越大，把她的頭發吹得亂舞，沙礫打在臉上，又疼又癢。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枯河遺跡的全貌漸漸清晰：乾涸的河床裡堆滿了斷壁殘垣，幾塊巨大的青石板斜插在沙地裡，上麵刻著模糊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號。
蘇念剛踏進河床，頭頂突然傳來“哢嗒”一聲脆響。她抬頭，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塊兩人多高的石柱正從斷牆上傾斜下來，碎石簌簌掉落，陰影直直罩向她。她渾身僵住，腿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隻能眼睜睜看著石柱往下砸。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猛地從斜後方衝過來，帶著一股清冽的氣息。男人的手臂牢牢環住她的腰，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緊接著便被帶著往旁邊撲去。兩人重重摔在沙地上，蘇念的額頭磕在男人的肩膀上，還沒來得及疼，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石柱砸進剛才她站著的地方，揚起的沙塵瞬間把兩人裹住。
“咳……咳咳……”蘇念嗆得咳嗽，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彆動，上麵還有碎石。”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像被風吹過的琴弦。
蘇念乖乖停下動作，側頭看向他。陽光透過沙塵的縫隙落在男人臉上，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還有一雙深邃的眼——那雙眼讓她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這樣近距離地看過，隻是記憶太模糊，抓不住任何具體的畫麵。
男人也在看她，眉頭微微皺著。他記得自己叫陸沉舟，除此之外什麼都想不起來，可剛才看到石柱要砸向她時，身體比腦子先動了。更奇怪的是，掌心握著的銀色懷表，此刻正瘋狂轉動，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表蓋沒合，表盤裡的指針像是失去了控製，在刻度上亂轉。
而蘇念掌心的鋼筆，也燙得驚人，筆身的纏枝紋隱隱透出淡金色的光，像是在回應懷表的動靜。
“你沒事吧？”陸沉舟先收回目光，鬆開環在她腰上的手，指尖還殘留著她衣料的觸感，軟乎乎的，和這荒蕪的地方格格不入。
蘇念搖搖頭，撐著他的手臂坐起來，額頭上沾了沙，她抬手想擦，卻被陸沉舟先一步用指腹拂掉了。他的指尖有些涼，觸到皮膚時，蘇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腦海裡突然閃過一片零碎的畫麵：民國老宅的銀杏樹下，也有個人這樣替她拂掉臉上的落葉，他手裡好像也拿著一塊懷表，陽光落在懷表上，反射出細碎的光……
“怎麼了？”陸沉舟注意到她的失神，語氣裡多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關切。
“沒什麼。”蘇念回過神，把鋼筆攥得更緊，那股燙意漸漸退去，筆身的光也消失了，“謝謝你救了我。”
“舉手之勞。”陸沉舟站起身，又伸手把她拉了起來。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帶著薄繭，握住她手腕時，蘇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卻像認識了很久。
兩人站在河床裡，風還在刮，卷起的沙粒打在斷壁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蘇念看了一眼陸沉舟手裡的懷表，此刻指針已經停了，表蓋“哢嗒”一聲自動合上，像是從沒瘋狂轉動過。
“你也是來尋水的？”蘇念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喉嚨還是乾，說話時帶著一絲沙啞。
陸沉舟點頭，目光落在她懷裡的相冊上。那本相冊的淡藍色封皮，讓他覺得格外熟悉，像是在哪個被遺忘的夢裡見過，可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具體的場景：“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蘇念搖頭，又補充道，“但我覺得，這裡有我忘了的東西。”她說完，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鋼筆，筆身的纏枝紋安安靜靜的，像是剛才的灼燙隻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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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舟沒說話，視線掃過蘇念破了的鞋底，又看了看遠處昏暗的河床深處，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跟她一起走。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前麵可能有危險，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的沙丘後麵突然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移動。蘇念瞬間警惕起來，攥緊鋼筆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撞進陸沉舟的懷裡。他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肩膀，目光銳利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過了幾秒，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從沙丘後麵伸了出來，緊接著，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人慢慢走了出來。那人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嘴裡反複念叨著：“彆信黑袍人……彆信黑袍人……找帶光的人……”
是無記憶行者。蘇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名字，隻是看到那人的樣子，心裡就湧起一股寒意。
無記憶行者走到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下腳步，空洞的眼神落在蘇念手裡的鋼筆上，又掃過陸沉舟掌心的懷表，嘴裡的念叨聲變大了些：“帶光的東西……能救你們……彆被忘了……”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刮來一陣更強的風，風裡帶著一股陰冷的氣息。無記憶行者像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轉身就往沙丘後麵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沙霧裡。
蘇念和陸沉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警惕。剛才那股陰冷的氣息，讓他們莫名的不安，像是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
“我往那邊走。”蘇念指了指河床東側，那裡有一塊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上的紋路比其他地方更清晰，她覺得那裡可能有線索。
陸沉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她的鞋底，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懷表揣進了口袋，說道：“我跟你一起。”
蘇念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同意，隻是覺得有他在身邊，剛才那種不安的感覺減輕了些。
兩人並肩往前走，腳步踩在沙礫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蘇念偶爾會側頭看陸沉舟，他的側臉線條很硬朗，下頜線繃得很緊，看起來很嚴肅，可剛才救她的時候，動作卻很利落。
走了沒幾步，蘇念突然覺得懷裡的相冊變重了些。她低頭翻開，發現原本還能看見半道沙漏輪廓的那一頁，此刻也被一層淡灰色的霧裹住了，徹底看不清了。不僅如此，前麵幾頁原本還有些模糊光斑的照片，也變得更加昏暗，像是要被徹底抹去。
“怎麼了？”陸沉舟注意到她的停下，回頭問道。
“沒什麼。”蘇念把相冊合上，攥緊了些，“可能是風沙太大了。”
她沒說的是，剛才相冊變重的時候，她好像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從身後掠過，和剛才無記憶行者出現時的氣息一樣。
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沙丘上，黑袍人影巫祝殘魂）正站在陰影裡，看著他們並肩往前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指尖的淡灰色能量緩緩消散，剛才就是他暗中催動了遺忘能量，讓相冊裡的照片變得更模糊——他倒要看看，這兩個失去記憶的人，還能依靠那點微弱的羈絆走多久。
陸沉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沙丘的方向。風沙很大，什麼都看不見，可他的心裡卻升起一股強烈的警惕，像是有什麼危險正在靠近。
“怎麼了？”蘇念也停下腳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沒什麼。”陸沉舟收回目光，握緊了口袋裡的懷表，“走吧，儘快找到水。”
兩人繼續往前走，隻是腳步比剛才快了些。風還在刮，沙礫打在臉上，可蘇念卻覺得，身邊陸沉舟的氣息越來越清晰，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在這荒蕪的世界裡，給了她一點往前走的勇氣。
而陸沉舟口袋裡的懷表，此刻正隔著布料，輕輕貼著他的掌心，像是在等待著什麼被喚醒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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