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變了變,長髯微微顫動,最終卻隻是歎了口氣,聲音裡泄出幾分疲憊:
“你說得對,是該少些紛爭。”
他抬手拍了拍鄭森的肩膀,這次力道輕了許多,像長輩對晚輩的期許。
“文會快開始了,樓下那些人多是東林後輩,你多認識些,沒壞處。”
鄭森躬身應下,心裡清楚這是錢謙益遞來的橄欖枝——既是給機會,也是試探。
這些東林後輩,將來或是殉國的忠臣,或是降清的貳臣,史書上的名字密密麻麻,都浸著血。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喧嘩。
瓷器碎裂聲混著甘輝壓抑的低吼:“放肆!知道這是誰的地方嗎?”
錢謙益眉頭一蹙:“怎麼回事?”
一個婢女慌慌張張跑上樓,裙角沾著酒漬,聲音發顫:
“先生,是……是馬士英大人的侄子馬承祖,喝醉了,要搶蘇姑娘的琵琶……”
馬士英的侄子?
鄭森心中冷笑,這出戲來得倒巧。
馬士英,此刻南明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以“擁立福王”之功即將把持朝政,與東林黨勢同水火。
他的侄子在此時鬨事,未必是偶然。
錢謙益臉色沉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又迅速掩去。
對鄭森道:“一點小事,我去處理。你先坐會兒。”
他轉身下樓,腳步沉穩得像踏在棋盤上,絲毫不見剛才的激動。
那緋色官袍的下擺掃過樓梯扶手,帶起的風裡,竟藏著幾分殺伐之氣。
鄭森站在窗邊望著錢謙益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後頸忽然泛起一陣涼意。
這看似文弱的老者,處理起這種齷齪事,竟比沙場老將還要鎮定。
他想起泉州港的船老大說過:“真正能掌船的,不是嗓門最大的,是浪頭再高也能穩住舵的。”
屏風外的琵琶聲早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錢謙益溫和卻帶威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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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樓下的喧嘩就平息了,連賠罪聲都低得像蚊子哼。
鄭森知道這絕不是簡單的“處理”。
錢謙益定是用了最體麵也最陰狠的法子,或許是暗示馬承祖,其父馬士英正需東林黨在福王麵前妥協。
或許是不動聲色地亮了底牌,讓對方明白秦淮河畔仍是東林的地盤。
這就是明末的官場,連勾欄裡的紛爭都藏著刀光劍影。
鄭森靠在窗邊,望著秦淮河上畫舫緩緩飄過,船娘的歌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他忽然想起父親賬房裡的海圖,每條航線都標注著暗礁,如今這南京城,處處都是看不見的險灘。
錢謙益的拉攏隻是開始,接下來馬士英、史可法,甚至那位即將登基的福王,都會注意到“南安伯”的兒子。
而他,必須在這些漩渦裡找到生路,不僅為自己,更為記憶裡那個最終病逝在台灣的“鄭成功”。
他記得史料裡說,鄭成功三十九歲積勞成疾而亡,臨終前還在感歎“複明無望”,那份遺憾,穿越三百年仍能觸碰。
樓下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
鄭森轉過身,見錢謙益領著幾個長衫士子上來,為首的正是複社領袖顧杲。
顧杲,字子方,東林黨重要成員,以彈劾馬士英聞名。
他性格剛烈,是《明季南略》中記載的“清流骨鯁”。
這些人都是東林黨核心,也是曆史上跟馬士英鬥得最凶的一群人。
他們的名字在史書裡密密麻麻,最終大多落得“殉國”或“流放”的結局。
“鄭森,給你介紹幾位前輩。”
錢謙益笑著招手,語氣輕快得像剛才的衝突從未發生。
“這位是子方先生,這位是……”
鄭森深吸一口氣,臉上揚起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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