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片刻,院門“吱呀”開了。
迎出來的是個穿灰布道袍的中年人,約莫四十歲,正是陳子龍。
“‘民心是長城’,這句果然是你說的?”
他開口,江南口音溫潤,卻帶著銳勁。
“鄭芝龍將軍的公子?”
“晚生鄭森,見過臥子先生。”
鄭森再行禮,雨絲落進領口。
“前日南京偶發謬論,竟勞先生記掛。”
“不是謬論,是至理。”
陳子龍側身讓他進門,灰袍下擺掃過門檻青苔。
“進來吧,這雨怕是要下透了。”
正房是三間瓦房,梁上無雕花,堂屋正中掛著幅《九歌圖》,筆意豪放如驚濤,卻沒落款。
這是陳子龍的筆跡,鄭森在後世博物館見過拓本,那股“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勁,和畫裡的屈原如出一轍。
“先生這幅畫,頗有屈原之風。”
陳子龍最推崇屈原的忠貞,曾批注《楚辭》時寫道“孤忠見斥,千古同慨”,這話是遞過去的橋。
陳子龍眼中閃過訝異,隨即笑了,眼角細紋盛著雨光:
“不過閒來塗鴉,讓公子見笑。”
他親手斟茶,茶湯清冽,浮著蘭花香。
“這是虎丘的雨前龍井,去年收的,比不得你們福建的岩茶醇厚。”
“先生過譽。”
鄭森端起茶盞,指尖觸到微涼瓷壁。
“晚生不過讀了幾本史書,比起先生組織義軍的壯舉,實在不值一提。”
他特意提“義軍”——崇禎末年流寇犯江南,陳子龍曾變賣家產組鄉勇,這事他沒對外說,連複社內部都少有人知。
陳子龍握著茶壺的手頓了頓,抬眼深深看他,目光裡有探究、有掂量,最終化作一聲歎:
“些微末舉,比起眼下時局,不過杯水車薪。”
他放下茶壺,語氣沉得像浸了雨。
“公子從南京來,該知道‘三大案’鬨得多荒唐吧?”
終於說到正題。
鄭森放下茶盞,指尖在桌案上輕點:“晚生路上聽聞了‘妖僧案’、‘童妃案’,還有‘大悲案’。”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黨爭的刀,可偏有人握著不放,當成救命的藥。”
“救命的藥?”
陳子龍冷笑,指節因用力泛白,茶盞在掌心微顫。
“是飲鴆止渴!這時候不想著整軍備戰,倒忙著互相撕咬。馬瑤草借案子拔東林的根,複社的君子們就借著彈劾馬瑤草博名,誰還記得淮河以北,早就狼煙燒到天邊了?”
此時,福王登基才月餘,清軍已占山東,大順軍退到山西。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暴雨前的悶雷,震得窗紙“簌簌”響。
鄭森能感受到陳子龍壓抑的怒火。
陳子龍曾上書“練鄉勇、固海防、聯大順”三策,卻石沉大海,如今隻能在這鬆江老宅裡,對著雨絲扼腕。
鄭森附和,語氣帶了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沉重:
“晚生在國子監見夠了——東林罵馬士英奸佞,忘了當年如何擠走熊廷弼;複社說福王昏庸,卻拿不出半條禦敵的法子。大家都在論私怨,沒人問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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