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的晨光剛漫過城牆垛口。
鄭森已站在陳家冶鐵坊的高台上。
台下,二十名鄉勇隨著陳明遇的口令劈砍刺擊。
舊刀磨得發亮,新打鐵矛的槍頭泛著團鋼法的青幽光澤。
這是泉州鐵料運到後的第一批成品。
“公子,閻先生的船已過了常州。”
甘輝的聲音帶著海霧濕氣。
他身後跟著兩個穿鄭氏商號短打的護衛,腰間各懸黃銅腰牌。
“鄭氏通商”四個字被摩挲得發亮。
這是鄭森給的憑信,憑此牌江南水路暢通無阻,黃得功的巡江兵都要禮讓。
鄭森望著江麵上遠去的烏篷船。
閻應元昨夜登船時,懷裡揣著他寫的兩封信。
一封給徽州葉氏醫館當家人,以十擔武夷岩茶換三月診金。
另一封給鎮江四叔鄭鴻逵,隻說“江陰需良醫,煩請照拂”。
他知道,讓這位剛直武將歸心,光靠鐵料和餉銀不夠。
得讓他看見實在的安穩:母親咳疾能愈,手裡的刀能護百姓。
“馮先生那邊如何?”
鄭森轉身,袖口掃過台上的城防圖。
朱砂標注的哨卡位置已添三個新點。
“馮教諭帶著文廟生員在登記戶籍。”
甘輝遞上賬冊,紙頁邊緣沾著墨汁。
“他把城西三個裡坊百姓編了號,誰家有壯丁、誰家存糧,記得比知縣魚鱗冊還清楚。”
鄭森翻開賬冊。
“張木匠家”條目下寫著“長子能打鐵,次子會劃船,存糧五鬥”。
字跡娟秀卻力透紙背,是馮厚敦親筆。
“讓票號準備好,明日給鄉勇發月錢。”
鄭森合上賬冊,指尖頓在“月錢三百文”那行。
“按市價折成新米,每鬥加兩合,算安家費。”
甘輝剛要應聲,李顒急匆匆穿過鐵坊石板路。
月白長衫下擺沾著泥點。
這位十八歲少年自引薦陳明遇後,成了鄭森在江陰的“活地圖”。
哪個碼頭腳夫可靠,他都了如指掌。
“鄭公子,李寄回來了!”
李顒聲音帶著激動,手裡攥著揉皺的紙。
“就在城外渡口,剛下船!”
鄭森心中一動。
李寄,徐霞客庶子,史料裡的“關中大儒”,此刻以落魄舉子身份回江陰。
他接過紙,上麵是“疏通漕運、改革鹽法”的潦草策論,末尾鈐著模糊的“江南貢院”印章。
“他給朝廷遞了策論?”
鄭森指尖劃過“鹽法”二字。
李顒說過,李寄繼父家原是煮鹽的,懂鹽業利弊。
“遞到戶部,被打了回來。”
李顒聲音沉下去。
“阮大铖見他沒送禮,罵他‘賤籍也敢妄議朝政’。”
“還在貢院貼告示,說他‘文風不正,永不許入闈’。”
阮大铖,現任光祿寺卿,在南京把持朝政。
鄭森記得史料:此人常稱“伯樂”,實則隻看銀子。
去年蘇州富商之子,花三千兩從他手裡買了“同進士出身”。
“他現在在哪?”
鄭森將策論折好塞袖中。
這務實見解,比朝堂“恢複祖製”的空談靠譜。
“在碼頭茶館,說要見您。”
李顒望著冶鐵坊忙碌的工匠,低聲道。
“他怕是有些傲氣,公子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