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的秋霧裹著稅吏的馬蹄聲,撞在府衙斑駁的朱漆大門上。
張捷坐在知縣讓出的太師椅上,玄色官袍前襟敞開。
露出裡麵繡著金線的綢衫,那是阮大铖上月賞的“私物”。
他指尖敲著案上的征稅文書,指節泛白。
“江陰乃江南膏腴之地!”
張捷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南京官話的傲慢。
“五萬兩餉銀,十日期限。”
“少一文,本官便拆了你們的文廟。”
階下的江陰知縣縮著脖子,青布官袍袖口沾著油漬。
他上月剛把女兒許給蘇州鹽商,正等著彩禮錢填虧空。
額頭的汗珠子砸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張大人明鑒,江陰去年遭了蝗災,百姓……”
“百姓?”
張捷猛地拍案,茶盞裡的殘茶濺在文書上。
“本官在南京聚寶門,見你們江陰的綢緞莊,一尺雲錦賣五兩銀子!”
“怎麼,百姓穿得起雲錦,卻繳不起軍餉?”
站在士紳隊列裡的徐嶽忽然上前一步,寶藍錦袍下擺掃過知縣的官靴。
他刻意露出腰間的羊脂玉牌,那是昨日給張捷塞了兩千兩銀子後,對方“借”給他的。
“大人說得是!”
徐嶽的聲音比戲台上的小生還亮。
“這些刁民就是欠管教!晚生願獻紋銀五千兩,為大人分憂。”
階下的士紳們頓時炸開了鍋。
有人暗罵徐嶽敗家,有人盤算著湊多少銀子保祖宅。
張捷望著徐嶽的眼神軟了些。
他早查清徐家是徐霞客後人,雖敗落,卻還掛著“東海望族”的匾額,正好做“表率”。
“徐公子深明大義,”張捷撚著山羊胡,“本官會在阮大人麵前替你美言。”
“聽說你想補個國子監生員?”
徐嶽的臉瞬間漲紅,忙作揖到地:“全憑大人栽培!”
他偷瞟隊列裡曾嘲諷他“敗家子”的鄉紳,那些人眼裡隻剩嫉妒。
這讓他想起李寄——那個被他放狗咬過的庶出弟弟。
如今竟成了鄭森身邊的紅人,連漕幫把頭見了都要拱手。
“若不是那姓鄭的橫插一腳,”徐嶽心裡火氣竄上來,“李寄這賤籍之子,怎配與我同列?”
他忽然提高聲音:“大人有所不知,江陰有夥海商,私造鐵器、囤積糧食,才是抗稅禍根!”
張捷的眼睛亮了。
他此次來江陰,明著征稅,實則替阮大铖打探鄭氏底細。
那泉州來的鄭森,在鬆江開了幾十家織坊,商船直通暹羅,連鎮江水師都要讓三分。
“哦?徐公子細細說來。”
李顒蹲在府衙對麵的茶館屋簷下,手裡的粗瓷碗早涼透了。
他聽著裡麵的附和聲,指甲深深掐進青石板裂縫。
方才徐嶽提“海商”時,他看見張捷身邊的護衛摸了摸腰間的刀。
那些人昨日在常州搶綢緞莊時,用的就是同樣的刀。
“鄭公子,張捷是阮大铖的表侄。”
李顒把消息寫在桑皮紙上,字跡被手抖得歪歪扭扭。
“萬曆年間中過舉人,崇禎朝因貪墨被革職,去年靠阮大铖複起,管漕運,人稱‘張扒皮’。”
鄭森正在鐵坊查看新鍛的鐵矛,槍頭寒光映在他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