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都督府的檀香爐裡,三炷香燒得隻剩半截灰燼。
鄭芝龍將鄭森那封談“招安大順餘部”的信箋捏在手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豎子簡直是瘋了!”
他猛地將信拍在紫檀木案上,《海運圖》上的航線被指腹戳出深深的印痕。
大順軍縱橫中原十餘年,崇禎爺自縊煤山與此脫不了乾係,盧象生、孫傳庭這些名將都折在李自成手裡。
自己這個海盜出身的兒子,竟敢打這群“流寇”的主意?
“陳先生,施將軍。”鄭芝龍揚聲喚道,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怒意。
屏風後轉出兩人,前者青布長衫,袖口磨出毛邊卻依舊筆挺,正是陳永華的父親陳鼎。
陳鼎曾在福建提學司任職,也略通兵法,還擅權衡利弊;
後者身披亮銀甲,腰間懸著柄鯊魚皮鞘腰刀,正是隨鄭芝龍從海盜到招安的施福。
當年跟著鄭鴻逵平定江西農民起義時,單騎衝陣的悍勇至今仍在江西老卒口中流傳。
“主公。”
兩人齊聲拱手,陳鼎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封火漆未乾的信上,眉頭微蹙。
鄭芝龍抓起信箋扔過去:“你們自己看。森兒要在鄱陽湖收編大順軍,還說那些鐵匠、織婦比江北四鎮有用。”
施福粗糲的手指劃過“王得仁”三個字,突然冷笑:“這夥流寇幾月前還在湖廣燒殺,如今成了公子眼裡的寶貝?”
他想起崇禎十六年在吉安,親眼見大順軍將官紳的宅院付之一炬,糧囤裡的米都澆了火油。
陳鼎卻看得仔細,指尖在“每匠月發兩鬥米,票號可兌銀”那行停住:“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順軍餘部多是陝西、河南的匠人,這些人在江南能開鐵坊、織棉布,比空耗軍餉的兵痞有用。”
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透著精明,“主公忘了?去年泉州鐵器鋪的夥計,半數是從湖廣逃來的流民。”
鄭芝龍的手指在案頭敲出悶響。
他何嘗不知匠人可貴?隻是大順軍這三個字,在明廷的文書裡從來與“叛逆”綁定。
若此事傳到南京,馬士英那群人定會參他“通寇”,到時候福建的海稅都可能被裁撤。
“施福,你帶三千水師,即刻沿贛江而上。”
鄭芝龍忽然起身,玉帶撞擊護心鏡的聲響在帳內回蕩,“記住,對外隻說是‘協防江西’,若真見了大順軍的旗號……”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看在森兒的麵子上,彆直接開火。”
施福抱拳的動作剛猛有力:“末將明白。當年在贛州,標下與江西巡撫章曠聯手平過亂,南昌的守將還認得末將的旗號。”
“陳先生。”
鄭芝龍轉向陳鼎,語氣緩和了些,“你把泉州新鑄的‘平戶銀’帶二十箱,告訴森兒,收編可以,但賬得算清楚——給出去的每鬥米,將來都要從他們的鐵活、棉布裡掙回來。”
陳鼎躬身應下。
三日後的鄱陽湖口,晨霧尚未散儘,鄭森正站在主船甲板上核對南昌城防圖。
甘輝捧著的塘報上,“南昌守軍不足兩千”的字樣被朱砂圈了又圈,旁邊用小字注著“守將為前兵部主事萬元吉,崇禎十六年曾守吉安”。
“萬元吉……”
鄭森指尖劃過這個名字,想起史料裡這位南明忠臣的結局:贛州城破時投水自儘,死前還在城樓上寫“大明孤臣”四字。
“公子,上遊有船隊!”了望手的喊聲刺破霧靄。
三艘掛著“鄭”字旗號的福船破浪而來,船頭施福的亮銀甲在晨光裡泛著冷光,陳鼎青布長衫的身影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