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的晨霧剛被鐵坊的錘聲敲散。
鄭森正站在德勝門的箭樓上,看著王得仁帶著大順舊部演練陣法。
那些曾經的如今穿著統一的號服,掄起鐵錘時臂膀上的傷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公子,陳先生的賬冊。
甘輝捧著個牛皮冊子上來,指尖沾著墨跡。
剛從城西的票號核對完新鑄的平戶銀。
賬頁上鐵料日耗三百斤的數字旁,陳鼎用朱砂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旁邊注著新鍛槍頭可堪用。
鄭森的指尖剛觸到那行字,就聽見樓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施福的親衛甲胄上還沾著露水,手裡的塘報被風卷得嘩嘩作響:急事!江南八百裡加急!
展開塘報的刹那,鄭森感覺血液都凝住了。
宣紙上多鐸兵分三路,已過徐州的字樣刺得人眼疼,旁邊用朱筆補了行小字:史閣部在揚州傳檄勤王,江北四鎮無一人響應。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見過的《揚州十日記》抄本。
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順治二年四月的那場浩劫。
此刻距離那場災難,隻剩不到半月。
甘輝,備馬。
鄭森的聲音有些發緊,湖藍道袍掃過案上的南昌布防圖。
讓陳永華、施福立刻到巡撫衙門議事。
巡撫衙門的花廳裡,陳鼎正核對著鐵坊的賬本。
洪旭趴在旁邊清點鹽引。
辛一根則用算盤敲打著漕運的損耗。
這三位從鄭森幼時就跟著翁氏打理產業的老人,此刻聽見清軍三路南下的消息,手裡的賬冊、算盤同時停住。
公子要回江南?陳鼎的目光帶著擔憂。
洪旭的銅算珠在指間轉得飛快:從贛江順流而下,快則七日可抵江陰。但馬進忠的騎兵剛到,王得仁的鐵坊還沒出成品,這時候走......
不走不行。
鄭森打斷他,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揚州的位置。
多鐸帶的是八旗精銳,揚州一破,江南就成了案板上的肉。
他忽然看向辛一根:漕船能調動多少?我要帶五千人走,越快越好。
辛一根的手指在算盤上劈啪作響:三十艘福船,二十艘沙船,夠運人。但得留下半數水手守南昌,否則贛江的商路就斷了。
這位跟著鄭芝龍跑了三十年漕運的老船工,指節因常年握篙而扭曲,此刻卻異常堅定。
正說著,施福帶著馬進忠、王允成闖了進來。
馬進忠的鐵槍斜靠在門框上,槍纓上還沾著晨練的露水:公子要回江南?算我一個!
他想起九江城外那些餓死的弟兄,攥緊槍杆的手青筋暴起,老子跟清狗有仇!
王允成也跟著拱手:末將願往。左帥當年在遼東吃過清狗的虧,這筆賬早該算了。
這位早年隨左良玉征戰的將領,甲胄內側還縫著塊遼東的泥土,那是他父親戰死的地方。
鄭森望著眼前這些或曾為、或曾為的將領,忽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南明史》。
史可法在揚州城破時自刎,黃得功戰死蕪湖,而眼前這些在正史中或降或死的人,此刻卻成了能托付後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