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的船隊消失在贛江下遊的晨霧裡第三日,南昌城的空氣裡便多了些躁動的因子。
陳鼎站在巡撫衙門的簽押房裡,指尖劃過鄭森留下的令牌。
字牌的銅綠在晨光裡泛著冷光,牌側還留著鄭森少年時刻下的小記號。
窗外傳來鐵坊的錘聲,王得仁留下的那些大順鐵匠正在趕製槍頭。
火星濺在青磚地上,像散落的星子。
陳先生,西市的票號又兌出兩百石糙米。
洪旭掀簾進來,賬冊上的平戶銀數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這位路五商總掌櫃此刻換上了鐵甲,腰間卻仍掛著那串銅算珠。
章曠大人派人來問,按察司的糧倉能不能先借些糧給鄉勇。
陳鼎沒抬頭,隻是指了指牆上的布告。
那是鄭森臨走前貼的,用顏體寫著凡官府借糧,需以鹽引或田契抵押,月息一分。
墨跡尚未乾透,卻已被日曬雨淋得有些發皺。
告訴他,規矩不能破。
陳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當年在泉州,翁夫人就教過咱們,賬算不清,生意做不長,亂世裡更是如此。
正說著,辛一根扛著根船篙闖了進來。
東門守將報,薑曰廣帶著百十來號人,在城門口嚷嚷著要見。
他啐了口唾沫,還說公子怠慢長輩,是東林之恥
陳鼎的眉頭猛地皺起。
薑曰廣,此人學識淵博,卻最是看重虛名。
當年鄭森的啟蒙恩師錢謙益曾與他同科,便總以自居。
鄭森在時,礙於情麵還應付幾句,如今竟帶人堵門來了。
告訴他,公子不在,有事找我。
陳鼎將令牌揣進袖中,青布長衫下擺掃過洪旭攤開的賬冊。
上麵薑氏家族在南昌當鋪三家、田產千畝的記錄旁,洪旭用小字注著上月剛從左良玉部買了批軍械。
城門口的喧嘩聲越來越大。
薑曰廣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緋色官袍,腰間彆著東林後學的玉章,正對著守城士兵慷慨陳詞:
鄭森乃海盜之子,竊據南昌,阻塞言路!我輩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豈能容此武夫橫行?
他身後的族人和門生舉著清君側的木牌,個個麵紅耳赤,唾沫星子濺在城門的銅釘上。
薑大人。
陳鼎的聲音穿過人群,帶著些微的寒意。
他身後跟著二十名鐵甲親兵,手裡的火銃槍管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公子臨走前有令,軍政要務,由陳某暫代。大人若有公務,可到巡撫衙門遞帖子。
薑曰廣猛地轉過身,山羊胡因憤怒而顫抖:
陳鼎?你不過是鄭家的賬房先生,也配與老夫說話?